第4 章 書冊（1 / 2）
梁幼文不是鬧別扭，她隻是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太想當然了。
自己貿然上門，連張像樣的帖子都沒遞上，而且還在那種情況下直接和人興沖沖的挑明身份表達喜悅，任誰都會難以反應、不知所措的。
莊素蘭體弱多病，想來也不擅長交際應酬，梁幼文那樣不分親疏遠近的姿態，不說讓人家疑惑難辦，就是不嚇著都不錯了。而且她自己也有些尷尬——雖然別人看不出來就是了。
梁幼文坐在客棧房裡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盡了又倒一杯，心想自己一定是逍遙日久了，竟然連這些最基本的都考慮不周，真是越活越草率了。
但又說回來，她見到那莊素蘭的確是高興的，她當年就很喜歡她，這人小孩時候不生病就不會無故哭鬧，會有小性子，也有機靈活潑的時候，但同時還很安靜，做起自己的事兒來也異常專注。
梁幼文那時候就特別喜歡那小蘿卜似的人兒皺著眉一臉嚴肅、倍感艱巨卻總不思放棄的模樣，看上去很逗，而且這「小蘿卜」也不會不耐煩、生氣什麼的，比她十一弟弟和九妹妹可是好了太多。
小素蘭有一陣子喜歡蹲在她娘親屋門口搭石頭，是那種光滑的河石，從自家花壇裡翻出來的，小孩想玩兒，尤千巧便讓人挑出來一些洗乾淨了給她。
她挑出比較扁又不是特別扁的，把最大的那個放在底下，由大到小往上壘石頭，那玩意兒滑啊，但她又搭起來過幾個，於是就鐵了心要搭個「高的」。也不願意坐著搭，就樂意蹲著，大概是那樣自如些。搭起來被端茶送水的丫鬟不小心碰倒了也不惱，自顧自的繼續。後來她又搭過木棍、木片、木塊什麼的——石頭涼，她家人就給她換了。
還有一次梁幼文隨石進東出診回來，看見她蹲在秋千邊上，過去一瞧發現她在盯著半塊兒落在地上的糖糕，糖糕慢慢引來了越來越多的螞蟻，她順著那些螞蟻找著了人家的巢穴，然後就了然的起身走了。臨了還不許邊上的人去動那半塊糖糕。
除了這些，玲瓏鎖、連環扣什麼的她也愛玩兒。石進東私下說過這孩子很聰明，不僅僅是因為她有耐心，還有主要就是她的動手能力比同齡孩子強很多，不僅抓撚握拈都很實在，而且腦子轉得很快，眼跟手手跟腦幾乎毫無滯澀。
「比我小時候還行？」梁幼文記得當時自己如此問道。
石進東冷笑：「你小時候很行嗎？」
梁幼文：「嘿……你這話說的，我很差嗎？」
石進東嗬嗬兩聲：「反正不如人家小孩兒討喜就是了。起開起開，」他端著曬藥草的竹篾，空不出手來，便拿腳踢了踢坐在門檻上嗑瓜子的梁幼文：「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後啥也不乾滿街巷晃盪，我看見你都覺得礙眼。」
被踢到一邊兒的梁幼文滿臉不可置信：「我難道沒背書嗎？沒做功課嗎？沒有讓你刮目相看嗎？」
石進東道：「大日當天不見用功，半夜點燈熬油你是相當在行。陰陽不分日夜顛倒，你這不是勤學，是作死。」
梁幼文抬眉：「白日太喧囂，夜裡多寧靜。庸人俗事什麼的哪樣不是白日來纏，你老朽一個有我那麼精明？」
滿嘴歪理邪說，石進東抓起一把杏仁殼就往這逆徒腦門子上招呼，梁幼文且擋且退，臨走隻聽見那「老朽」氣急敗壞的：「你小小年紀哪有什麼人事來擾，我看你就是越大越不成器了……」
梁幼文哈哈大笑的滾蛋了。
她和石進東就是如此相處，她最為放盪不羈的時候就是在這老頭跟前的時候——想起來了一些算得上可貴的往事，梁幼文不由得感覺心情又好了許多。
雖然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當年的她和她如今的遭遇都不甚可喜，但也正如那周管家所說「此身心常在已是萬般難得」，再糟又能糟到何處去，何況僅僅隻是「熟人對麵不相識」這種小事，不如放寬心態，萬事隨便了。
想通此節，她也不悵惘了，心說改日再登門拜訪。
梁幼文下樓用了午飯，看了會兒書小憩了半個時辰，而後便整理起了自己的「藥箱」。
老實說她出來的時候沒想過做郎中這回事，畢竟這麼多年沒碰了，她本人都對自己不是特別放心。主要是出了京城十來天後遇著個急症病患倒在當街，她用了些手段把人救醒了送醫，人家家人真心實意的千恩萬謝讓她覺著這樣救死扶傷什麼的感覺好像還不賴。這才把落下多年的功課撿了起來。
這藥箱就是那時候置辦的行頭，二手貨，不大，東西也簡單，一套自己做的銀針和一些救急的丸劑、傷藥，兩塊砭石，還有一些野參之類比較珍貴的救命藥草……對了，裡麵還有兩支炭筆和一遝粗紙用來開方子用。
別的都還好，就是丸劑有些見底了，對麵就有個藥房，她注意過，那家的老板是麵相極善的人，如果方便的話，好言好語借借人家後院搭個場子拿來造藥應該不難。
事不宜遲，早做早休。她這便背著藥箱去與對麵藥房家交流去了——這樣好歹算半個同行。
莊素蘭服過了梁幼文改過的方子，一覺睡到了日落西山，氣色不錯，醒來便用了飯食，可見胃口也好了些。
她下了床，坐到了閨房桌邊，叫人開了窗戶看看景，也順便透口氣。
「李媽媽，今日裡那位梁姑娘……」
李媽媽正給她披上一件薄衫，聞言道：「她叫梁幼文，你二三歲的時候她在我們府上住過一陣子的，和石先生一起。那時候她九、十來歲，你還挺樂意跟她待著的。」
莊素蘭理所當然的一點也不記得，梁幼文的名字她知道，一來是因為這是兒時救命恩人石先生的徒弟，二來是因為自己以前戴過的那枚銅錢——某日忘卻其來歷很久後，問了娘親才曉得的。
「她為什麼要給我銅錢？」
詢問娘親的時候對此人印象不深，得了個名字別的什麼便沒有去在意了。
李媽媽道：「那銅錢據說也是她珍視之物，想來不是個普通的銅板，她的原意是想讓它保佑你安然無恙的。她那時候很喜歡你，雖然年紀小卻很是周到，你和她睡的時候從來沒有著過涼鬧過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