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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隻手裡是糖,程焰把杯子放下,親手剝了一顆糖,然後塞進他嘴裡。

季時嶼聽到程訓之走了,整個人才放鬆了下,從她手邊咬了糖,捏著她的手放臉上蹭了蹭,「我後背都出汗了。」

程焰笑出了聲,「你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嗎?」

季時嶼垂著目光,有些沒來由地緊張,他從來沒問過,因為怕答案承受不住,他對很多事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其餘則月匈有成竹,再不濟也至少有個基本的判斷,可唯獨程焰這件事,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一向是有些自負的,在她麵前卻隻剩下忐忑。

可那點貪念卻又迫使自己無法接受退後半步,於是甚至生出一種固執到偏執的執念——除了放手,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抿著唇抬眸,問了句,「為什麼?」

程焰原本是為了嘲笑程訓之的,可看到他有些脆弱的眼神,頓時收斂了笑意,看了他很久,似乎想從他那表情裡分辨出他此刻在想什麼。

其實很多次她都有察覺,他似乎看起來沒什麼安全感,總是懷疑她隨時會走似的。

她常常覺得好笑,隻這一刻突然覺得可能是自己表露的還不夠。

於是她看著他,輕聲告訴他:「因為長這麼大都是我和他相依為命,雖然我們兩個經常吵架,但彼此都知道我們是互相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不能失去他,就像他不能失去我。」

季時嶼看著她,一時並沒有懂。

程焰抿了抿唇,「因為你在我心裡很重要,我很喜歡你,他嫉妒了。」

仿佛頭頂罩著的烏雲頃刻散開,季時嶼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他以前不是想不明白,隻是不敢去想,如今得到答案,幾乎剎那間便恍然大悟起來。

程訓之在南菏的名聲也不好,無外乎是因為他的性格,沉默冷淡,目中無人,很少理會誰。

雖然他經常和程焰吵架,看起來脾氣很差,但對旁人,卻似乎很少這樣出言不遜,對他常常不客氣,但如果是真的討厭和敵視,應也不會同他浪費這麼多口舌跟他拌嘴,那樣子倒更像是氣不過,非得給他添兩句堵。

如今回想,竟覺得有種爭風吃醋的幼稚氣。

而「爭風吃醋」這種事,大多是因為感受到了威脅。

看來自己在程焰心中,的確是很有分量。

他突然抬手攬了下她的月要,將人扯到身前來,眉眼中蘊著笑意,抬眸看她,「你再說一遍。」

程焰低著頭,非常不能理解他為什麼還想聽第二遍,於是擠兌了句,「我乾脆給你錄下來得了。」

季時嶼點點頭,一副好主意的表情。

程焰狠狠翻了個白眼。

-

周慈慧的處決消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公開,得到消息的時候,是監獄那裡通知周家去領屍體。

上弦月的書店被查封了,據說周慈慧是靠著書店每日推薦的書目傳遞信息的,她花了近十年搭建的網絡,還沒成型就夭折了。

折騰小半生,全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春寒料峭,季時嶼又病了,他發著燒,聽到徐靜跟她說,「昨天槍斃的,今天家裡去領的屍體。」

季時嶼愣怔片刻,似乎才消化這件事。

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那表情淡得看不出來情緒,徐靜沒敢多說,走了。

臥室裡燈火通明,季時嶼卻似乎還是能透過虛空看到那間黑得伸出不見五指的房間,他第一次主動去回憶,隻記得那間房子很潮濕,下雨天的時候,牆壁上甚至都往外滲著水,地麵有一股潮濕的腥味。

他仿佛一個旁觀者在觀看那個蜷縮在角落的孩子,甚至於想要擁抱他:沒事,都過去了。

她死了嗎?

死了。

季時嶼沒有想象中那麼痛快,隻是平靜地消化了這件事,他才發現,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意識混混沌沌,手機響起來,他隻對一個人設置了通訊白名單,於是即刻便知道是誰。

他睜開眼,電話擱在耳邊,思念仿佛藤蔓一樣纏繞。

程焰語氣帶著點兒古怪,「你到陽台這邊來。」

季時嶼踢著拖鞋下床去,走到陽台站著,他以為她想讓他看月亮,於是抬頭。

程焰卻笑了聲,「往下看。」

季時嶼低頭的時候,正看到程焰把手機塞進口袋裡,然後退後兩步借力,縱身一躍,又在牆頭借力,伸手扒上陽台的欄杆,盪了一下後腳尖勾到了邊沿,下一秒翻了上來,穩穩站在他麵前。

她往四周看了眼,而後推著他往臥室裡,表情嚴肅地說:「別被看見了,跟偷情似的。」

季時嶼心情其實還是有些陰鬱的,可此刻那點兒情緒倏忽消散了。

他不用猜都知道,她大概得到了消息,怕他心情受影響,特意回來陪他。

她身上還穿著作訓服,都沒來得及換。

季時嶼陡然拉上了窗簾,關了大燈,反鎖上房門,而後看著她。

程焰也被他的行為搞懵了,兩個人四目相對,表情都有些古怪。

季時嶼輕咳了聲,「我一時想不明白,到底是你更危險,還是我更危險點兒。」

程焰上下打量他片刻,她知道他發燒了,徐靜告訴她的,於是這會兒一言難盡說了句,「我又不是禽獸。」

季時嶼看著她,「我是。」

程焰:「……」

程焰懶得理會他病貓式瘋言瘋語,開了他衣櫃,找了兩件衣服去洗澡,她幾乎是一刻沒停地趕了過來,這會兒又困又累。

季時嶼靠在浴室外頭,耳邊是水聲,知道她聽不見,他仿佛自言自語地輕聲說著,「每次我很想你的時候,你都會出現。」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就是下次還是別翻/牆了,我估計門衛已經打了我爸或者我媽的電話了,他們估計已經開了監控,你這樣,我可是說都說不清了。」

門豁然開了,程焰頭發濕著,穿著他的長袖t恤和棉質長褲,皺著眉看他,「那怎麼辦?」

季時嶼頓時語塞,「你聽見了?」

程焰挑了下眉,意思是,不然呢?

季時嶼輕輕拉住她的手,笑道:「那還能怎麼辦,生米煮成熟飯吧!」

程焰觸扌莫了他一下額頭,「算了吧,你再進醫院,我在你爸媽眼裡成什麼了。」

季時嶼:「……」

程焰進去吹乾了頭發,再次出來的時候。自暴自棄地躺在他床上,掀開被子,沖他招了招手,「過來睡覺。」

季時嶼表情古怪地走過去,然後安靜地爬上床。

程焰仿佛在自己家似的,起身關了燈。

季時嶼躺著,忽然想起來十幾歲的時候,那會兒程焰剛要上高中,要到江城來,她大半夜跟人打架,怕挨罵,從後院翻牆進來,他正在發呆,思緒沉沉,對整個人生趕到厭倦和疲倦。

程焰的身影鮮活地撞進他視線,他拿著相機,給她拍了一張照片,閃光燈微弱,程焰還是察覺了,抬頭警告似地看著他,眼神鋒利似刀。

那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這個人會長途跋涉過來翻他家的牆,就為了哄他開心。

命運對他,何其殘忍。

又何其眷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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