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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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棠反手捉住月要際的齊眉棍。

手卻被長孫茂握著, 不動聲色將除惡業按了回去。

他跳下古樟,站到月光底下, 喚那女子:「雲姑娘。」

女子打量他, 旋即一怔,急急搖動月要際懸的鈴鐺, 蛇人立刻停下動作。有兩個上了樹的也從樹上滑落下去,猶猶豫豫,看起來有些滑稽。

「長孫公子, 」女子穿過蛇人,幾步上前道,「你來做什麼?」

「來祭拜師父。」

女子點頭, 想想又問, 「公子自己前來?」

「還有幾位朋友。」

他回頭招招手,兩人從樹上下來。

雲姑打量二人, 又問, 「被捉入寨中的,也是諸位朋友?」

長孫茂道, 「若是位著黑衣的清秀男子, 那便是的。」

女子有些狐疑, 「都來祭拜弘法大師?」

柳虹瀾先恭恭敬敬的叫了聲:「聖姑。」隨後說道:「大德高僧, 法度蒼生,排場必然大一些。聖姑何以如此防範?」

「我以為又是什麼聽信傳言來一心嶺盜取《迦葉神功》的賊人……」那女子神色沉沉, 沉默半晌, 才說道, 「既是長孫公子朋友,叫我雲姑便可。若隻祭拜師父,務必快快離開。」

雲姑這才解開月要上掛的布囊,從裡頭取出一串鑰匙,走到寨門外,墊著腳去夠門上懸著孔明鎖。後頭一個蛇人幾步上前,彎身將她駝了起來。

趁她開門的功夫,柳虹瀾突然問,「方才雲姑娘說『又是來盜取《迦葉神功》的賊人』,此話何意?」

雲姑頭也不回,「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西禪迦葉,東劍悛惡』,此兩門神功,得一種便可天下無敵,說的便是禪宗的《迦葉神功》與洞庭刀宗的《悛惡劍》,沒想到竟然是真有其實?」

葉玉棠第一個笑起來,「無稽之談。」

柳虹瀾瞥她一眼,接著說道,「弘法大師一早就否認過《迦葉神功》的存在。至於悛惡劍嘛……尹寶山行蹤難覓,所說他身懷絕世武學,也尋不到他出來作證——這事就更好捏造了。可是為何會有人說《迦葉神功》在一心嶺?」

「有人傳言,弘法大師死去時,怕衣缽無人承襲,便將秘籍留在了自己的袈裟上。」雲姑稍稍回頭,打量她一眼,慢慢說道,「若人人都能似姑娘這般心如明鏡,一心嶺也不至於成了外頭人說的『吃人嶺』。山中屍橫遍野,當年蛇母是殺的多,更多的,卻是自己找上門來送死的。你們來的路上,也看到了吧?」

說話之間,雲姑已將孔明鎖解開,摘了門上懸的幾隻紅色銅鈴,回頭又道,「寨中有蛇母當年設下的百毒陣,威力至今都不曾消解。龍牙與麟牙通常天亮回來,你們江湖人若在此處與這二人交手,恐怕未必能敵。」

眾人隻道,「多謝雲姑娘。」

雲姑這才將門打開,領著眾人走進寨中。

寨中地勢比外頭要低一些,沿吊腳樓圍出的圓形天井,向下挖了一人高的坑,走入天井,需下數級階梯。階梯窄而陡,寨中又沒有亮燈,黑漆漆的,稍有不慎怕是會摔個大馬趴。

吊腳樓從裡麵看,比外麵多了一樓。寨外的那一麵埋在土裡,在裡頭的這一層埋在土階之中,隻有一扇矮矮的石門嵌在石階的洞中。不論白天黑夜,恐怕都見不著光亮。如今入了夜,寨子裡竟一盞燈也沒亮,月光底下,隻覺得上百個門洞黑眼珠似的朝天井看過來。

葉玉棠四下打量著,不由地犯嘀咕:「這寨子,怎麼鬼氣森森的?」

雲姑朝天井正中走去,頭也不回的說說,「這地方本就不是給活人住的。」

這話說的,葉玉棠與柳虹瀾都愣了一下。

柳虹瀾在她身旁打了個寒噤,一把抱住長孫茂胳膊。

長孫茂:「……」

天井中間砌了隻過月要高、四四方方的供台,上頭端坐著一尊佛像。雲姑走到佛前,低頭,慢慢鞠了三次躬,這才讓至一旁。

金色僧人微微低眉頷首,看起來和藹慈悲,眼角紋路亦栩栩如生。眉梢上翹,淡淡微笑著,從某些角度看起來,又流露出幾分悲憫。

佛像貼了金,外披一件金色絲線織就的不正色1;月光下寶相莊嚴,散溢金輝。

葉玉棠立在金身麵前,呆呆問道:「師父就在此處坐化?」

雲姑道,「大師在藤橋旁的碑前坐化。」

葉玉棠道,「那為何又坐在此處?」

「瑞瑛姑姑在大師死後,集了散落在一心嶺上的碎身舍利,在寨中塑了泥胎。」

葉玉棠又道,「那便不是全身舍利。」

雲姑道,「大師生前,早知已有一死,故再三請求瑞瑛姑姑,在他圓寂之後,將他肉身焚毀。但大師又知瑞瑛姑姑必不肯這麼做,便在死之前,動用了舍身同死咒。大師圓寂後,瑞瑛姑姑走遍整座一心嶺,尋回大師二十餘枚指骨、趾骨舍利,按著大師生前模樣,築了一尊泥胎。長孫公子來那一年,肉身佛已有些許泥塑脫落,故連帶著又尋回的些許頭骨,重鑄了這一尊金身。」

「舍身同死?」葉玉棠忽地問道,「與誰舍身同死?」

雲姑道,「與玉龍笛。」

柳虹瀾道,「既然是舍身毀物,那大師就不算毀了誓言。」

葉玉棠道,「師父一生都不曾違背誓言。」

說完這話,她跪趴在泥土地上,對著師父金身,一次次深深伏下去。

長孫茂從柳虹瀾手頭接過事先備好的十三支香燭,立在她身旁,靜靜等待她拜完師父金身,再點燃給她。

幾個蛇人從未見過香燭,好奇地圍過來看。

火折子「擦——」地點亮,原先還探頭探腦的蛇人們,瞬間山猴似的驚叫一聲,嚇得滿寨子逃竄。

雲姑焦急的用苗語挨個喊名字,好容易才將這群蛇人喚回來。

壯碩的蛇人們躲在雲姑身後,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來看長孫茂手頭的火苗。

雲姑有些抱歉:「他們怕光,怕熱。」

長孫茂將手頭火折子撚滅,旋即說道,「那我們不點燭。」

雲姑道,「我將他們帶回去睡覺……公子難得來一回,隻管給大師磕頭焚香,沒關係的。」

她手頭做著引領的手勢,將那群蛇人一間間趕回屋子裡,像哄小孩睡覺似的。

等將最後一個蛇人領回階梯下的門洞裡,柳虹瀾默不作聲跟了上去,倚在階梯邊的樓柱上。

他夜視極佳,在這個位置,仍能看清石階背後,黑洞洞的屋子裡放著一隻隻半人高的陶罐。雲姑揭開陶罐的蓋子,滿屋子立刻充斥著一股苦酸味,聞起來像酒又像藥。

蛇人靈活的爬進陶罐,接過罐蓋,乖巧的自己合了起來。

雲姑知道他來問自己要人,沒有說話,徑直帶他步上石階,從月要際布囊中掏出一把鑰匙,打開樓門銅鎖。

布囊上繡著一簇火苗,小巧而精致,和劫復閣的圖騰紋樣竟有四五分相似。

樓上的屋子裡頭也放著陶罐,不過少了些,隻牆角擺著兩隻。

屋子裡一應陳設與外頭村落也沒多大區別,一應物件以銀器居多。床上擱著些小玩意兒,有布偶,有老虎鞋,多是一些做好的或是還沒完工的繡品。

看起來應是一間女子閨房。

梳妝台前擱了個黑衣男子,被五花大綁著,轉不了頭。嘴裡也塞了隻破布,哼了兩聲,聽起來有點子生無可戀。

雲姑將鑰匙掛在門閂上,問柳虹瀾,「這位是你們朋友吧?」

話音一落,重甄突然不再則聲。

「閣主。」柳虹瀾兩步上前,伸手從上到下一劃,袖裡劍齊齊展展割斷繩索。

繩子解開,重甄卻沒立即起身。

而是在銅鏡前靜靜坐了片刻,忽地轉過頭來,直勾勾打量雲姑。

看了半天,突然說,「麵紗能否解下。」

重甄這人不講信義,出了名的隻認錢不認人,但麵上的功夫,還是不曾出過差錯。

柳虹瀾跟隨他多年,從不曾見他如此失禮,這次竟是生平頭一遭。

雲姑倒不生氣,隻淡淡道,「這位公子,你友人來寨中尋你,還請出來說話。」

重甄一動不動,仍舊還是你那句,「姑娘,請解麵紗。重某不想自己動手。」

雲姑徑直朝階下走,忽而麵前黑煙一現,整個人被推下兩級階梯,不由驚叫出聲。

庭院中,葉玉棠剛為師父插上香燭,聽得女子尖叫,猛地回過頭來:隻見雲姑跌坐在地,重甄半跪在她側,手中攥著扯下的麵紗,一眨不眨的俯視著她的臉,一臉的驚疑。

雲姑一行淚流下來,問,「看清了嗎。」

重甄道,「看清了。」

雲姑道,「認識嗎。」

重甄遲疑了片刻,搖搖頭。

良久,院落中響起一聲清脆巴掌聲。

雲姑奪回麵紗,踉蹌跑出去幾步,背對眾人,顫抖雙手,麵紗係了幾次才係回去。

葉玉棠不由地攥緊長孫茂的袖子,「怎麼回事啊……」

長孫茂搖頭。

雲姑回過頭來,對著葉玉棠,聲音顫抖地說:「我們綁人,是我們不對在先,害這位公子受了驚嚇,我向這位公子道歉就是了!這位公子,又何必如此羞辱於我?」

葉玉棠看不得姑娘哭,一時有點慌,捋起袖子,想給她擦眼淚。

雲姑像隻受驚的鹿,見她上前,兩步退後,有些怨恨似的大聲說道:「他們從不主動害人,除非有人傷他們!若不是那位公子傷人在先,又何故會被綁回這寨子裡?」

柳虹瀾在後頭小聲辯駁,「我們沒有傷人,我拿我這張臉對天發誓……」

葉玉棠聞言,也勸解道:「既然這樣,他們可能真沒有傷人。」

「那又怎麼會綁他回來?以前從來不曾,以前從來不曾……」雲姑擦擦淚,自知失態,「算了,看在長孫公子情麵上,這事我不跟你們計較。既然祭拜完師父,那麼請走吧,立刻離開。」

葉玉棠道,「可是,我還想向問……」

雲姑大喊大叫起來:「沒什麼好商量的!滾!」

什麼事還沒問道呢,這就要被趕走了。

這都什麼事啊……

她以眼神向長孫茂求助。

長孫茂隻好去看重甄,畢竟這事他是牽頭人。

重甄猶疑片刻,慢慢說道,「那我們改日再來叨擾。」

葉玉棠知道這寨子不好進,所以重甄這兩人才想借長孫茂的麵子,以祭拜師父為借口,方便進這寨子裡與雲姑搭上話。

如果聊高興了,在師父金身麵前,自然更能借著師父的麵子,同雲姑多套些話。

這事,她也是方才剛想明白了個大概。她都耐著性子,不同這幾人置氣。誰知臨到頭來,重甄卻不知怎麼將這雲姑給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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