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 7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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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頭真是靜。

靜到李雲辭都下意識地屏聲斂息。

有一瞬間, 李雲辭隻覺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能在戰場上馬革裹屍,亦見過以澤量屍之境,為何現下麵對眼前之人, 卻噤若寒蟬一般, 生怕說錯了什麼話, 將二人之間劃開更深的鴻溝。

李雲辭驀得掀了眼簾, 他想要瞧一瞧,麵前之人的模樣、神態。

可賀瑤清隻垂著眸,連眼尾都不曾給他一個。

誠如眼下二人, 闌風伏雨一般, 隻他一人不住地向前,她卻好似離他愈來愈遠。

可他全沒有半點怨怪她的立場, 至今日之境地,是他一手造成的。

這些都教他氣餒, 教他無所適從,教他好生難過。

良久, 久到麵前茶盞裡頭的水都涼透了。

李雲辭才勾了唇角,「你才剛說要謝我, 便是要這麼謝我麼?」

聲音輕而沉, 倒似是先頭賀瑤清的話他都不曾用心去聽。

賀瑤清聞言, 一時愕然, 她自然是要謝李雲辭的,今日之事,若沒有李雲辭,哪裡能喚得來王夫人,哪裡能這般容易便脫身,可她方才全在悵然不已的心緒裡頭, 不曾想過這一遭,如今李雲辭問來,倒是驀得升了一絲窘迫之感。

正手足無措抬頭之際。

那李雲辭卻已起了身,佯裝不在意道,「罷了,既想不出如何謝我,過幾日我再來。」

說罷,也不管賀瑤清如何,竟逃也似的推開門出了內間。

隻聽得「吱呀」一聲,繼而是沉沉又倉促的腳步聲,隨後,內間便又陷入寂寥之中。

待李雲辭走了,賀瑤清整個人才緩緩鬆怔下來,好似才剛的話將她周身的氣力皆消耗殆盡。

她原不過是才剛及笄不久的女子,又哪裡會不想如朗月入青山,可她一路走來,一顆心早就千瘡百孔疲累不堪,哪裡還有那樣動情曉意的心境。

便是有,也是進退維穀不堪說出口了。

李雲辭先頭說心悅於她,隻她自己心下知曉,驟然聞言,恍似蕉鹿之夢一般渾噩。

眼下這般在繡坊裡頭安穩度日便很好,她想。

-

賀瑤清兀自坐了半晌,才緩緩站起身來,腳下卻一時不穩,慌忙間用手撐住了小案,才立住身子。

少頃,待重新醒了心神,蓮步纖纖,出了內間向外去了。

外頭的翠兒正在打掃,見著賀瑤清出來,放下手中的抹布便上前來一把挽住她的手臂。

「瑤娘,你今日真是了不起!將那個媒婆懟得話都不會說了!那蘇掌櫃想來也沒有好果子吃,日後也得落得個聲名掃地!」

方才在內間時,還正沉靜在惘然若失的心緒之中,不曾想眼下見著翠兒那眉開眼笑的模樣,倒將心下那點子鬱悶掃開了好些。

賀瑤清麵上訕訕,「原是運氣使然。」

「瑤娘,你如何得知那幾口大箱子裡頭是石頭?先頭那箱子一打開時,我都驚了!」

「我原也是不確定的,隻我瞧著那箱子上頭係著的紅番算不得什麼好料子,想來都是臨時起意,那裡頭必然不會放多貴重的東西。」

「有一點我卻是不曾想到,我原瞧那些夥計各個身形矯健卻滿頭大汗的模樣,平常的綾羅珠寶哪裡會沉成這樣,便想著蘇鳳卿約莫是在上頭鋪了一層,底下怕多是石頭,沒想到蘇鳳卿是個那樣小器的,竟連一層綾羅都不曾鋪置。」

那頭翠兒聽罷,已然是目瞪口呆,隨即粲然一笑,繼而繞至內間步履匆忙地往二樓去。

賀瑤清不明所,翠兒人在木梯中間,朝下喊道,「我告訴她們去。」

說罷,便是「蹬蹬」的爬梯之聲。

聞言,賀瑤清唇邊亦漾開隱隱的笑意,緩緩搖了搖頭,繼而行至櫃台內,攤開賬本,將先頭的悵然接拋去了,撥弄著算盤珠子核起了賬單。

-

過了幾日,許是盛夏快要過去,外間的日頭不似前幾日那般毒辣,在枝丫中穿梭著的微風也摻了一絲涼意。

這日一早,從尋雁堂二樓謔開的窗戶向外看,桃蹊柳陌,叫人心曠神怡。

賀瑤清來往於繡娘們麵前的繡桌間,細細瞧著繡布上頭的針腳,輕聲指點著,正絮絮之際,那荔兒忽然出了聲。

「呀,是那日的郎君呢,又來了。」

眾繡娘被聲音引了過去一瞧,「果然是呢。」

賀瑤清原是低著頭的,聞言,身形一頓,卻不過半晌便繼續教著身旁這位繡娘引線時要如何將絲線縷直,要如何隱結,連頭都不曾抬。

「那位郎君那日幫了咱們這樣大的忙,竟還不知曉人姓誰名誰呢。」

「你瞧見那日葛員外見著那位郎君的模樣了麼?想來是有些來頭的。」

「眼下那郎君正臉都不曾露一個,你們便都瞧得那樣真切?」

許是經不住那幾位繡娘的絮絮不休,賀瑤清鬼使神差得側轉過頭向窗外望去。

果然見李雲辭正在對過酒樓的二樓,卻背對著這處坐著,身邊還有李宥與阿二,想來是談論公務的。

隔著一條街的李雲辭好似是察覺到了有人瞧他,抑或者尋雁堂二樓繡娘們的聲音傳了過頭,便見那背影好似一頓,隨即側轉過頭來。

隻一眼,教賀瑤清慌忙別過眼眸,再不敢亂瞧。

正這時,繡娘們一聲驚呼,「呀,郎君起身了,可是要下樓上咱們尋雁堂來?」

眾人這般窸窸窣窣的動靜,更教賀瑤清兀生煩亂,乾脆往內裡的搖椅處去靠著閉目養神了。

隻腦中忽然想起,那日他好似說「過幾日再來。」

這「過幾日」可是今日麼?他可是要來了?

這般想著,麵上是合眼靠著小憩,心下卻在留心著底下可有什麼動靜。

可等了好半晌,待她迷迷糊糊睡過去了,都不曾有人喚她。

-

待賀瑤清醒來時,外頭天已暗了,身上蓋了一條薄毯,窗外正落著雨,二樓的繡娘想來是皆走了。

賀瑤清尋著聲兒緩緩站起身,行至窗牖邊,抬手推開窗欞,便見外頭點點雨星子逮著機會便輕灑在窗邊。

許是因著不幾日便要入秋,那雨便不曾像夏日裡那般傾盆,隻淅淅瀝瀝的薄如霧瀲,倒似是在眼前騰起一層白色氤氳的水氣一般。

雨水打在街道兩旁繁茂的枝葉上頭,又順著輕軟的樹葉盪漾著墜下,轉瞬便落在街道上寬大的青石板上,「叮叮咚咚」,恍若迎秋的叩門之聲。

尋雁堂的簷下有雨水匯聚成一條條細細的雨線,緩緩流下,落入賀瑤清的眼裡,倒似是水珠子掛成的雨簾,隻肖一抬手,便能撥開望到街對過的酒樓,隻細雨朦朧中酒樓早早閉了窗戶,哪裡還能見著什麼人。

賀瑤清緩緩伸出指尖,勾弄著掛成簾的雨絲,瞬然,雨水便繞著青蔥一般的指尖滾動,冰涼的雨水漸漸浸潤了木然又倉皇的心。

雙眸微闔,賀瑤清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和風細雨之境,最是靜謐安閒。

驀得,手指輕顫,上頭零星的雨珠微微濺起,賀瑤清忙將玉手收回,腦中忽得想來,她還欠著李雲辭一件衣衫。

那日還正經替他丈量了尺寸,怎的後來被蘇鳳卿一攪和,便忘得一乾二淨,憑白浪費了好些時日。

想罷,賀瑤清關上窗,尋著燭台與火折便燃了燭火,卻在選底布時怔了神,若是平日裡,自然是挑些深色的來做,隻這幾日李雲辭穿的衣衫皆是亮色的,卻也出奇得英姿颯爽,一時便拿不定主意。

頓了一頓,賀瑤清的手指在五顏六色的底布上頭一一劃過,最終,在一匹湘妃色的底布上頭停了手。

賀瑤清裁布勾線,燭台上的燭火靜靜地燃著,外頭天色漸暗,昏黃的燭光亦漸漸謔亮開,映射出暖暖的光線,撫著正在穿針引線之人的眉眼秋水剪瞳一般。

直至戌時末,賀瑤清才望著眼前半成的衣衫微微橫展了雙臂,驅了些疲意,繼而收了線,兀自回了房淨麵沐浴。

又在窗邊小坐聽了會兒叮咚若泉的雨聲,才爬上床榻睡去了。

-

翌日一早,眾繡娘正在穿針引線之際,賀瑤清便也與眾人一道坐在尋雁堂的二樓繡房裡頭趕著李雲辭那件衣衫。

時辰尚早,對過的酒樓還不曾開張,故而繡娘們便也無那樣多的話頭,隻埋頭走著線。

正這時,翠兒在底下輕喊,「瑤娘,郎君來了。」

賀瑤清手中繡花針穿了三股銀線,銀線緩緩穿過湘妃色的底布,手腕輕轉之際,驟然聞聲,倒是一時不及應,那尖細的針尖刺破了指尖,倏地冒了鮮紅的血珠,忍不住「嘶」了一聲。

一旁的繡娘見狀,忙探身過來,「瑤娘,可要緊?」

賀瑤清捏緊了指尖,隨即置於唇瓣抿了抿,隻道無礙。

這才緩緩起了身,腦中竟有些混沌,遂扶著欄杆往樓下去了。

至樓下,掀了幕簾,果然見李雲辭立身在櫃台邊,饒心下已有了準備,隻驟然見著時,心跳仍驀得頓住。

半晌,才復漸漸跳動如常了起來。

至那日後,二人還是頭一回離得這樣近。

賀瑤清雲履纖纖上前,李雲辭聽著了聲響,慢慢側轉過身,見著賀瑤清,唇瓣微揚。

「才剛我聽著梯子上頭的腳步聲,便想著,你要多久才能至我跟前。」

聞言,賀瑤清卻不曾應,至他跟前站定,垂著頭輕聲道。

「您來尋我,是有何事?」

李雲辭亦垂了眼眸,眸中晦暗無明,唇邊的笑意漸隱,卻不過一瞬,復緩緩勾起。

「我那件衣衫,可做好了?」

賀瑤清聞言身形一頓,她自然不好說前幾日都忘了的,昨兒才想起來,眼下不過才做好一個粗略的形罷了。

默了默,「還不曾,你可是有急用?再等我兩日罷,我趕著些,三兩日想來便能好的。」

李雲辭聽罷,輕笑著隻道無礙,「也不急,隻是明日要出發去金陵城,原想著,若好了便能帶著去了。」

「既還不曾好,也無妨,待我回來再來取罷。」

「隻時日,恐有些久了。」

忽得聽聞他要去金陵城,賀瑤清心下陡然一緊,遂抬了眉眼仰麵朝李雲辭望去,眉眼間皆是茫然不解。

那頭李雲辭的視線亦望了過來,好似瞧透了賀瑤清心下所想,沉聲笑道。

「令,難違。」聲音輕而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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