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後記(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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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算不上不開心。

這樣說好像嚴重了一些。

此刻也是垂著頭不說話。

大約是在沈太傅的教養下的緣故, 不知是不是殿下和那位呆得久了, 鴛娘覺得小殿下和那沈太傅長得也有幾分像。

「小殿下不要和娘娘置氣,娘娘一早便是那個性子。」鴛娘從懷裡取出一小包吃食, 「殿下是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蕭琽踢過一小塊石頭, 咯噔咯噔滾到路邊。

兩排八隻燈籠都打在前麵, 將他們二人腳下照得亮堂堂的, 遠遠隨在後邊的蕭琽旁邊隻跟著一位鴛娘, 鴛娘提著燈籠躬身給小太子打著腳下的路, 「殿下走路仔細一些, 這兒台階多。」

「小殿下嫌暗, 為什麼不去跟陛下娘娘走在一處。」鴛娘疑惑地問,「不然小殿下跑兩步,追上去便好了。」

「……」

知道台階多, 也不多給我留兩盞燈籠。

十六盞燈籠全都招呼到前頭去了。

可真是當眼珠子了。

蕭琽性子清冷,又頗為實誠。

「沒有。」

小小年紀,竟已經學會斂藏情緒了。鴛娘愣了,「殿下是不想和娘娘吃那糖醋桂花肉丸子是嗎, 那不然,我帶殿下回東宮吧,就說明日沈太傅要來檢查背書,今夜必須溫書。」

「我不吃甜糕。」

鴛娘笑道,「不是甜的, 是小廚房下午剛蒸出來的鹵肉酥餅。奴婢知道殿下不喜歡甜的。」

蕭琽望著那半塊酥餅愣了一下, 接過來吃了。

連鴛娘都知道自己的口味。

但是阿爹卻怎麼都看不出來。

「殿下有心事?」鴛娘看著他慢慢把那半塊酥餅都吃完了, 掏出絹帕替他擦著嘴角。

蕭琽倏然抬眸,暗緇色的眸子在提燈的映襯下顯得很是靜默。

「不必了。」他似乎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阿爹是想要給我做吃的,才親自剁了一個時辰的肉餡,不論是甜是鹹,我都得吃。」

小殿下這板正性子。

真不知是像誰。

半個時辰後。

蕭琽看到小廚房新做出來的糖醋桂花肉丸子,非常敏銳地發現肉丸子裡的蔥和小白菜都不見了,變成了蘿卜泥——這顯然是一盆新的肉餡捏出來的。

他眼神微妙地又看了眼父皇。

父皇眼風也很適時地掃過他。

蕭琽一時間竟然因這弄虛作假而有點小小的緊張,沒想到阿爹直接吃了一大口,說,「誒,好吃!」

沒發現絲毫異樣。

這居然也行。

震驚的同時,小太子稍微鬆了口氣。

父皇駕輕就熟地又給阿爹夾了一筷子,「多吃點,今天辛苦了。」

蕭琽把臉埋著,隻顧著低頭吃飯。

還好菜裡有一道他喜歡的醬燒蘿卜牛肉,蕭琽今天折騰了一天,到了晚上真的還挺餓了,吃了鴛娘半個酥餅,又吃了整整一大碗飯。

吃完了飯,蕭琽要回東宮了,離開前朝著父皇和阿爹拜行禮儀。然後聽到叮鈴一聲響,阿爹將浮屠塔上的銅鈴拿了出來。

「林哥哥,你看這是什麼。」

父皇看見銅鈴,眼神稍稍一凝,默不作聲地問,「你摘的?」

「嗯!宣平侯府外的那銅鈴我不想摘下來,就想著皇後殿裡也有才好,這次去就順道再摘了一枚銅鈴回來。」阿爹語氣裡透著一點點興奮,後麵又把聲音壓低了,「是送給你的。」

父皇接過銅鈴,教人去掛在了宮殿門口。

蕭琽退出宮殿門時,聽到父皇說,「九重浮屠塔畢竟是佛塔,銅鈴也是有佛光庇佑的,下次你想摘不要自己來,要請裡頭的人替你摘,否則會容易沖撞神明。」

「啊,這樣嗎。」

阿爹似乎糾結了一下,「那我下回不自己摘了。」

腳步一頓,小太子眼神裡又帶著點震驚,掃過屋子裡二人。

自己說破了嘴都沒用,越說越強。結果父皇竟一兩句話就哄得阿爹再不去摘那銅鈴。

第二日,沈太傅來的時候,例行檢查功課。

蕭琽依舊是一字不差地背默出來,對於其中的寓意也能三言兩語解釋得明白。沈太傅眼底帶笑,頗為贊譽,「殿下很聰明,日後一定會是一位明君的。」

沈棹雪任內閣首輔,同時在一年前接替年邁的周太傅,被他囑托,兼任了蕭琽的太子太傅。

蕭琽很喜歡這位新先生。

「殿下昨夜沒睡好嗎,怎的臉色有些差。」沈棹雪卷著桌案上的竹簡。

小太子握筆的手凝住,一滴墨滴在宣紙上。

「殿下有心事?」

沈棹雪抽出底下幾章小太子練的字,看到筆鋒有些不齊整,分明是有些分心的樣子。

「太傅,其實,阿琽有一事不明。」

「嗯,你說。」

蕭琽猶豫了一下,沈棹雪便若有所覺地屏退了左右,書房裡隻剩下他和小太子。

蕭琽這才放下手中的筆,「在其位,謀其政,我認為父皇應該讓我阿爹成為一個更好的皇後。」

「是昨天祭祀又發生了什麼嗎。」沈棹雪知道昨日是先太後的生辰,照慣例是會去九重浮屠塔行祭祀事宜。

「阿爹他今年還是沒有分清七宿四象,朱雀玄武順陰陽,他每次都記反這二者的方位,今年還是錯的。二十八星宿便更不用說,夜裡他抬頭看根本分不清方位,日後若是單獨出門,他將會完全失去所有方向感……這些都是次要。我隻是覺得,祭祀乃國家大事,禮儀更是國之根本,他這樣一竅不通。長此以往,怕引得文官不滿。」

蕭琽說話有條有理。

「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父皇一味地偏袒,哄著他。這如何算得是為他好。」

蕭琽似乎很不贊成父皇的做法,眼裡充滿了疑惑。

沈棹雪倒是極快地明白了他所想。

也對他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觀察力和相對應的悟性而頗為欣賞。

「殿下思慮周全。那殿下以為,如何才好呢。」

「武有姑母和裴王爺,文有太傅,何以不能好好教他一些。我相信,隻要肯下苦心好好學,一定能夠在三年內有所建樹,假以時日……」

沈棹雪溫潤一笑,「殿下,這世上的人都是有很多種的。」

「臣知道,殿下認為,身居其位,便有其應擔的責任。既享用了對應的榮華,那麼,也應該修身修心,拿出配得上的品格來。」沈棹雪說得每一個字都敲在了蕭琽的心上,「但是這世間的道理,不都是如此規矩方正。」

沈棹雪端著一盞清茗,香氣裊裊。雋秀的遠山眉下是一雙清冷卓絕的眉眼,正望著桌案前年幼卻極聰慧的國之儲君。

蕭琽思索了一下。

小小的臉頗有幾分老成的味道,臉色正直得不像話,「那先生的意思是……」

「盡信書,不如無書。」

沈棹雪莞爾,「殿下你還太小,日後便能看透。在考慮他是一位怎樣的皇後之前,您可以先試著更多地親近他,皇後娘娘很喜歡殿下的,前幾日為了祭祀還特意來尋過我,問了好一些事情。」

阿爹,很喜歡我。

是這樣嗎。

蕭琽覺得自己好像感受不到。

一個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的阿爹。

也會喜歡我嗎。

「這一次陛下沒有陪著您去,也是皇後娘娘要求的。他說,想要您試著多依賴他一些。大概他自己也沒想到吧,還是把祭祀弄砸了。」

蕭琽垂著頭。

祭祀是他要求要去的?

他還以為,阿爹隻是被父皇看得太緊了,想出去玩一玩。

沈棹雪看著蕭琽沉悶的眼神,忽然伸手,將他臉頰捏得紅紅的。

「殿下才五歲,怎的思慮如此之重。殿下多久沒有對著娘娘笑過了,娘娘很好哄的,殿下何不試試。」

娘娘很好哄的。

這句話他已經聽過太多遍了。

「可是他都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那殿下親口告訴過娘娘嗎。」沈棹雪將一盞茶推到別別扭扭的小太子麵前,輕然道,「您不直言,娘娘是猜不到您心思的。」

從書房裡走出來,小太子變得愈發心事重重。

鴛娘來接他回東宮,說晚上外祖父和姑母回入宮,要他好好準備一下。

「鴛娘,你覺得阿爹喜歡我嗎。」

「喜歡啊,娘娘可喜歡殿下了。」鴛娘毫不猶豫地回答讓小太子麵色愈發愁雲慘淡,鴛娘琢磨了一下,「怎麼了,殿下還想著昨夜的事情嗎。」

是啊。

不過是一碟糖醋桂花丸子的事情,為什麼自己總是耿耿於懷。

「殿下不要怪娘娘,您說喜歡吃糖醋桂花丸子,他就會以為您真的喜歡,娘娘就是這樣,他不善於去猜別人的心思,總覺得自己喜歡的別人也會喜歡……您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可以找個合適的時機直接和娘娘說清楚,娘娘會喜歡聽您說這些的。」

見小太子始終寡淡,「可父皇不喜歡聽我說這些。」

「我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阿爹不知道,但是父皇知道。可他從不在意。」

鴛娘也嘆了口氣,「殿下,您不要怪陛下偏疼娘娘。當年生您的時候,娘娘可是差點就歿了……」

這事兒蕭琽還是頭一回聽。

沒人和他提過。

極其震驚。

「那是何意?」

「娘娘不讓咱們提,說怕嚇到您。當年他生您的時候萬分凶險,禦醫都說沒氣兒了,那時候陛下一怒之下可差點賜死一整個宮殿的人……」

蕭琽當真是第一回聽這種事。

阿爹從沒跟他提過這個。

「經那一次後,陛下就再沒讓皇後經過什麼風浪。殿內的人也是對他順著溫著,沒有半句重話……」一晃許多年,鴛娘回憶起來恍如昨日,「殿下不知道,那個時候娘娘的血把床褥都染濕了三層,脈搏都沒了,禦醫說救不活了……」

「為何會如此凶險。」

「男人生子,本就凶險。」

蕭琽心口更悶了,「那他為何非得生呢。」

「我們娘娘不想事兒,覺得當時和陛下感情甚篤,就偷偷喝了生子藥。當時陛下還不是陛下,隻是個清貧的舉子……唉,你說,傻不傻。」

唉。

蕭琽不知覺間走到了皇後宮殿前,看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看護著。

他走進去,卻沒有看到阿爹。

他們說阿爹在小廚房。

小太子小跑著去了小廚房,隔著窗看到皇後挽著袖子在揉麵團。

將麵團一點點揉開,鋪平,然後加餡,認真地包著餃子。

鼻尖和額頭上還占著一點麵粉。

動作很笨拙。

包了十個破了五六個。

最後好不容易捏好一碗。

剛一下鍋餃子又散開大半,皮和餡分開,成了一鍋肉疙瘩湯。

皇後就這樣看著這碗肉疙瘩湯發呆。

呆了很久。

直到小小的蕭琽忽然就現在門口,扶著門框,他說,「阿爹,麵粉裡水得放少一點。」

皇後不動了,沒說話。

「阿爹,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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