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義絕(三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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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他青春年少,外出踏青時為林佳雲捉到一隻雲雀,興沖沖拿去獻寶,卻在路上被鍾三娘絆倒。

鍾三娘有鍾家那個人護著沒受傷,反倒是他這個受害者被甩到一旁,重重摔倒,連糊在懷裡的雲雀都飛走了,緊抓也隻抓住兩根翎羽。他拿羽毛粘了漂亮的耳墜,但到底比不上動聽靈動的雀,他精心準備遊玩驚喜失敗,林佳雲失落了許多天,他也內疚了許多天,作為罪魁禍首的鍾三娘就這樣被刻入了年少的夢中。

不知雲收雨霽後, 能否有晴朗天空。

一件件證據被方錦湖交了上去,大多都是狀詞中存在的內容。前期陳述需要許久,鍾夫人坐在地上,不大文雅,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隻知道玩娃娃,坐在堂上的大理寺卿也不指望一個瘋子能聽懂什麼,不鬧起來已經很不錯了。

然而陰差陽錯,林佳雲被點進了宮,他竟與鍾三娘定下姻緣。媒人都說他好福氣,他卻覺得所謂的愛慕不過是她在看他笑話,她也不過是與鍾家那人賭氣。

……既然是方錦湖的安排,那就隨他去吧。

先下馬車的方錦湖扶住了鍾夫人, 鍾夫人似有所覺, 往薛瑜所在的馬車旁望了一眼, 又懵懂地被牽走了。

薛瑜抬頭看了看天, 雲層密布, 黑雲壓城。王守去四周查探時確認不遠處鍾家的馬車也停在巷子裡,車裡坐著的卻隻是個管事嬤嬤, 顯然鍾大鍾二並不打算親自來為鍾三娘這位隔房妹妹出頭。

那王守傳信回來說方錦湖與鍾家當街接觸, 到底為的是什麼?

馬車上扶著母親下來的和抱著父親下來的兩人都有一副好皮囊,聽說今日審理義絕案件前來的百姓都驚訝於一家人的容色, 方錦繡有些難堪地跟在後麵, 三人仿佛並非兄妹, 一前一後進了大理寺大門, 不遠處屋舍裡的「堂下何人」斥聲傳了出來。

審案開始。

「報應」和「老天發怒」的議論聲竊竊不絕,薛瑜剛要讓人去處理,就見阿莫從不遠處跑過,擺了擺手。

疑惑在薛瑜心頭打了個轉, 就消失了。這樁案子她沒有理由向皇帝請求判處義絕,因此大理寺內部如何商討,尚不知曉,站在此處卻覺得該想辦法問問內情,不然等待審案的過程實在有些心焦。

家務事,最難處理了。

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方二娘子,並非本官偏袒,但一則所謂謀害的藥方隻能說明曾經請到了庸醫,或是方夫人病情轉變。寵妾滅妻倒是確有其事,方侍郎將受律法處置,義絕實難判下。而侵吞嫁妝財物,在最開始方大郎也已表示是母親同意讓他先使用他的那部分,也無法認定。

誰會心悅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誰會不怨怪一個毀了約會的人?

一晃,已是十九年過去。

方朔處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沉浸在健康有力的過去裡,聽著來自頹靡現在的大理寺念誦聲。他像是這時候才意識到他的妻子為他忙前忙後做過些什麼,她的嫁妝也曾是安陽城中人人欽羨的豐厚,她也曾是京中不輸林佳雲太遠的美人。甚至因為林佳雲的美太過艷麗,家世又不及鍾三娘,反倒是追求喜歡鍾三娘的郎君更多些。

不,他沒有錯。是她先背叛他的!

方朔張大嘴巴,努力發出「休妻」的聲音,方錦湖淡漠的眼神從他臉上劃過,顯然是聽懂了,方嘉澤卻著急地詢問著發出「嘻嘻」聲的父親究竟想說什麼。

大理寺卿看完了所有證據,該叫來對證的證人也都說完離開,父母兩個一個不能說話,一個不懂說話,子女倆冷淡地相爭半天,不像是爭辯冤屈,更像是都篤定如今自己能贏。下一步本該進入宣判,然而義絕並非這樣輕易的事情,尤其是一方還是個瘋子的時候。

二則父母代子女具狀,是因綱常自然,子女代父母具狀,卻無理可循。如今方夫人神誌不清,難以作出決定,若醒來覺得不應當如此做,豈不是拆散了一對鴛侶?」

說出最後兩個字,實話說他自己也覺得虧心,但家事糾紛,他也不想萬一過些日子就被恢復了的方夫人找上門問憑什麼莫名其妙判了義絕,她名聲還要不要了?

況且,方二娘子背後可能牽連著的鍾家和三皇子都沒有出聲對結果表態,他去問皇帝皇帝也不樂意處理這亂糟糟的事情,能給方二娘子做到這一步,已經是看母女倆可憐,仁至義盡。

方錦湖笑了笑,「寺卿說,侵吞財物無法認定,這點錯了。請您看一下遞交的嫁妝單子,那其實是兩份。一份是隨著嫁妝送來後遺失方家後來抄寫,一份是保留在鍾家的那份,勞煩寺卿仔細對比一下何處不同。」

大理寺卿的哈欠和宣布退堂結束的聲音全被堵了回去,他低頭撚了撚看上去隻是紙張略厚些的那份嫁妝單子,密密麻麻一整卷,不禁偷偷感嘆下當年鍾家二房嫁女的奢華。手指搓動間,因為時間已久變得褪色的紅紙竟散開了,麵上已經褪色出淺黃的紙張與下方仍保持著純正紅色的紙張頓時高下立判,大理寺卿的眼睛黏在了新出現的嫁妝單子上。

字字句句都沒有差別,隻是記到最後,缺了兩句。

「白銀萬兩一抬。」

「鍾氏女妝奩皆為鍾氏所出,遵律法,若和離再嫁,則盡數帶離,若產子,則幼女出嫁時並入妝奩。」

好家夥,方家悄沒聲地吞了人家萬兩白銀,還順道把人家隻給女兒、外孫女準備的嫁妝拿去用了?

大理寺卿出身世家,自然認得出兩種紙的差別。一種是二十多年前楚國外流的玉版藤紙,隻有那麼一批,其他據說全鎖在楚國王謝兩家倉庫慢慢用,誰曉得二十年前鍾家嫁女就舍得請人想辦法染了紙。另一種卻是十五年前才造出來的紙張,因為質地一般,在齊國也不太出名。

隻看紙張出現的時間和品味,就知道毋庸置疑,差的那張開始褪色的紙是假的。

這可就難辦了。大理寺卿欲言又止,好在方錦湖「貼心」地看出了他的猶豫,又道,「既然嫁妝一事可以問責,隻是為人女者不能代母義絕,那請問母親的兄長可否代她提出義絕?」

要是鍾家兩位早點肯出麵,那哪裡還會是這副樣子?大理寺卿猜不透少女又打算做什麼,勉強點點頭,「長兄如父,自是可以的。」

「臣女請求呈上證物。」

大理寺卿腦子還沒轉過彎,以為是方錦湖請來了鍾家兩位之一,剛要叫人去請證人進來,忽地反應過來不對,他看了看差役又替少女呈上來的一卷紙,感覺十二萬分的荒謬。

鍾家雖然還是第一世家,但也不該這樣羞辱他,連人都不來,傳個話就想讓他辦事,開什麼玩笑?

方嘉澤臉上浮現了一種篤定的笑,方朔的眼睛卻開始顫動起來,方錦湖的笑意仍是靜的,向大理寺卿做了個請的手勢。

大理寺卿深吸一口氣,不管鍾大或者鍾二寫了什麼,他都不會辦的!

紙卷上寫的卻是,「在下崔如許,兩國路途遙遠,不便親身前來,還請勿怪。於齊國時,幸得先妣鍾安夫人收留,為先考鍾氏諱啟光公記名,列鍾氏嫡枝十七代三孫,承歡於先考先妣膝下,聽聞幼妹遇人不淑,謹以二房鍾許之名,具狀於齊國大理寺,訴請與方氏義絕。」

崔……崔什麼?

大理寺卿眼前發暈,看了幾遍,才敢確定上麵寫的是什麼。

黎國國相,位同國父的那位,不就姓崔嗎?馬上接任父親要做相國的那位,是叫崔如許、崔知許,還是什麼來著?

大理寺卿終於記起,十多年前,鍾家二房夫婦還在世時,的確有一位記在名下的養子,被稱作鍾三郎,與鍾三娘子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旁人見了根本就不信這樣的情誼會毫無血緣關係。隻是時間過去太久,人也無影無蹤太久,少有人會想起來罷了。

世道這麼亂,誰知道是死在了哪裡?

為了方便對比,方錦湖在後麵還附上了上一代鍾家小輩初製私印時留下的拓印本,其中二房鍾許的印章,雖歷時久遠,仍看得清私章與信紙上的幾乎相同,顯然主人十分珍惜,除了一些歲月磨損並沒有出現更多印記。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信紙落款上還落了一枚「崔如許」的印章,大理寺卿不曾見過鄰國相國之子的私印,但誰有膽子仿冒這些啊!

牽扯到了國與國之間的局勢,就不是大理寺卿能夠妄下結論的了,他咽了口唾沫,「幾位稍等。」大理寺卿把信紙遮住大半,隻露出那枚崔氏印章,使喚少卿快馬去鴻臚寺尋找印證。

接下來的時間裡,大理寺卿如坐針氈,玩布娃娃的鍾三娘怡然自樂,方錦湖淡定依舊,反倒是方家父子越等越焦躁。

是他回來了,方朔腦海中生出畏懼,是他嗎?他本是不怕的,甚至高傲的,但如今他已經變成廢人,若那個人還如以前一樣……

「敢問寺卿,莫非要一直等著不成?」方嘉澤沉不住氣,先問了出來。

正好大理寺少卿快馬奔回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對大理寺卿狠狠點頭。大理寺卿眼前一黑,抓起一遝證據就往外跑。

他得趕緊去見陛下!

黎國局勢不穩人盡皆知,但不代表能乾出舉族北上這種事的崔家會放任別人欺負自家人。之前崔家忙著處理國內局勢,盡可能保存實力不與周邊開戰,也讓齊國得了休生養息的機會,沒有在中原必爭之地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萬一這件事處理不好,鬧出國邦爭端就不好了。

唉,早知如此,倒還不如把方朔的幾個點誇大一下,就說這會方夫人已經治好了嘛,何必驚動崔國相一脈!

皇帝才批完一遝折子,忙著玩望遠鏡,被進宮的大理寺卿在路上堵了個正著,保持著威嚴形象慢慢放下鏡筒,雙手負後,「何事這般緊要?」

大理寺卿用最快的速度概括一遍事情經過,聽到是方家義絕的事情,皇帝眉心跳了跳,聽完才不耐煩道,「不是讓你自行處置?該怎麼判怎麼判,什麼都來問朕,朕來替你管大理寺好不好啊?」

「……」其實大理寺卿真誠地想說好來著,但看著皇帝眼神的殺氣,終究沒敢說出口,灰溜溜地拿著證據們又跑回去了。

剛過申時,天色已經灰黑似鐵,三三兩兩等結果的百姓們有人已經出去轉了一圈回來,也有人拎了線筐做事或是自家做貨郎的,不吭聲在大理寺門前做起了生意。

這場審案真正審理時間並沒有花多少,反倒全花在了看證據、記錄證言以及東奔西跑證實真假上麵。始終擔心下雨淋濕了東西的大理寺卿進了屋簷下才直起身子,把懷裡揣著的紙稿們取出來,整理了一下衣服,闊步向前走去。

「本官受理方二娘代母方鍾氏訴請與其夫義絕一案,今已查明。方朔其人朝三暮四,德行有虧,於其妻上孝父母,下育子女後,陷其妻於病中,取嫡子女養於妾侍膝下,令妾侍以主母之名行於各處,其心不良,可見一斑。又竊居其妻妝奩,補貼公中……姻親本為出一家之言,結兩姓之好,許一世鴛盟,今方朔背信棄義,準鍾氏三娘與之義絕。方朔按律褫奪官品,返還鍾氏妝奩,若無原物,則折價歸還,此後不得糾纏。因方鍾共育子女二人,鍾氏神誌尚虧,準方氏二娘隨母照料。」

方朔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褫奪官品時猛地掙動一下,從椅子上翻了下去,被方嘉澤險險扶住。方嘉澤腦袋也是眩暈的,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轉頭順著盯著旁邊的方朔目光望去,張了張嘴,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叫「阿娘」。

直到聽到最終處罰隻是褫奪官品、返還妝奩,他才鬆了口氣,方家保存的嫁妝單子他是看過的,家中管事也肯定了,剩下的東西全在方錦湖手中,這些年消耗的一部分,拿家裡剩下的錢抵掉綽綽有餘。

對父親被奪官,他雖有些不安,但更多地還是放鬆。之前救人的封賞還沒下來,到時候直接封伯封候,有了世襲的爵位,誰還稀罕官品?

方朔怔怔看著恰好轉頭望來的鍾三娘,歲月和病症在婦人臉上留下了印記,隻有那雙眼澄澈又乾淨,像一輪明月照亮他汙穢不堪的心。

他突然想起了她的閨名。

宣判結束,大理寺丞寫完最後的記錄,準備送人出去,順便出去滿足一下百姓們的好奇心。看著少女扶起母親,收好返還的部分證物,慢慢往外走去,大理寺丞難免停下等了他們一會,忽地聽見堂中有含糊不清的聲音。

「蘭……嘎……薄……肘……」

方朔手腳皆斷,狼狽地掛在椅子上,涎水從嘴角流出來,他努力張大嘴想說話,隻能說出一點怪異的發音,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時不時哼出幾段搖籃曲的鍾三娘卻忽然停下了,她轉過頭,方朔眼中爆發出亮光,滑稽地對她晃頭,發出「啊啊」的聲音,示意剛剛真的是自己在叫她。發出那四個不同的音調已經讓他臉頰肌肉變得酸痛無力,他清楚,自己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鍾三娘往回走了兩步,方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知道他帶著瘡疤的臉上擠出了一個自以為英俊的笑容。鍾三娘停下了,這是許多年後,她口中第一次說出了與「小湖」無關的事。

「我叫,南嘉,我不認得你。」

要不是她的神態和舉止都還是那個少女母親的模樣,大理寺眾人差點要以為一場斷案能治好瘋病了。方錦湖抿著唇,快速眨了眨眼睛,不仔細看像是與之前毫無區別。

說完,鍾南嘉沒有半點留戀地扭頭就走,任由背後方朔一直喊著「蘭、然」之類的發音,他淚流滿麵嗚咽出聲,也一次都沒有回頭。方嘉澤看著心中大慟,抱起父親大步流星往外走,幾步越過母女兩個走出大理寺,提前做完證詞回到車上的方錦繡緊張地撩起簾子向外望,就見方嘉澤對趕車的兩個車夫怒聲道,「都跟我回去!」

他們的馬車是租來的,馬車夫猶豫著問,「不等之前的夫人與小娘子嗎?」剛說出口就被狠狠瞪了一眼,「你們的工錢是他們發還是我發?」

於是,等大理寺丞陪著母女倆走到大門口時,原本等待在門前不遠處的兩輛方府租來的馬車都消失不見。方家父子走得太快,等著看熱鬧的百姓們沒來得及問,人家連影子都沒了,隻能揣測著結果,圍住出來的鍾南嘉與方錦湖,「噢喲這天可憐見的,一大一小難不成要走回去?」

「誰贏了?休夫沒有?」

「肯定休了,不然能跑那麼快嗎,還不是怕丟人!」

「唉,就是嫁妝怕難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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