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褻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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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盈給宮嘯做的那一場手術,除了讓縫合這個概念深入人心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推廣了消毒這個概念。

這個時代,人類對於細菌還沒有任何了解,自然不會有消毒的想法,所以哪怕是一刀小小的開放性傷口,也有可能要了人的命。這一點,在軍中尤其突出。

冷兵器時代,除非是那種力大無窮的勇士,能一刀把人砍成兩段,否則想要用刀箭殺死敵人,其實也是很難的。大部分時候,隻能說是讓對方失去戰鬥力,潰不成軍,但真正的死亡人數其實並不多。

大多數死亡發生在戰後,因為失血過多,或是傷口感染。

有一些是真的救不回來的,比如一刀捅穿腹部,直接傷到內髒,這樣的傷勢即便是在現代,也有很大可能死去。比如斷手斷腳,在現代就算可以接回去,也很難恢復如常,嚴重的還是需要截肢。但更多的死亡,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我方多活一個,就多一分戰力,說不定就能夠在戰場上最關鍵的時刻扭轉生死。

所以雖然縫合隻是個很小的手術,甚至很多街邊診所都可以直接做,但是薛盈還是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向軍醫強調自己每個步驟的用意,希望他能把這些帶回軍營之中。

現在,就要看看效果怎麼樣了。

其實如果能直接去傷兵營看看,是最好不過的。但是薛盈考慮到時代因素,似乎這時候女人進入軍隊是很晦氣的事,要是直接過去,估計會遭遇強烈的反對,就沒有貿然提出來,而是打算先跟軍醫見一麵再說。

一見麵,軍醫便立刻熱切地迎了上來,站在薛盈麵前說個不停,都是這段時間自己的感想和收獲,聽得薛盈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放鬆下來。對方那麼高興,可見應該是頗有成效了。

直到跟他一起過來的幾人之中,有一個走過來提醒了一下,軍醫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向薛盈介紹了其他人。

這些都是他的同事們。

其中一位並不是大夫,而是主官這些事的軍曹,傷兵的名冊、藥材庫存等都由他掌管。剩下的隻有兩位是軍醫,一位是薛盈已經認識的曹軍醫,另一位是就是剛才過來提醒他的文軍醫,看二人的態度,應該是以曹軍醫為主。剩下的幾人,就是他們的副手和助理,並沒有具體的官職或稱呼。

薛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整個折州軍數萬人,就隻有兩個醫生!

她之前就猜到形勢估計會很嚴峻,但也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嚴重。兩個醫生,幾個護士,估計也就能開開頭疼腦熱的藥方,再做一下傷口包紮之類的事,其他的就聽天由命了。

薛盈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傷兵營裡有多少人?」

「現下隻有二十幾人。」曹軍醫回答。

薛盈鬆了一口氣,覺得情況倒是比自己想的更好一點。醫生雖然少,照顧這點病人應該也夠了。然而曹軍醫的下一句,讓她放鬆的表情僵在了臉上,「最近沒有戰事,隻有兩個斥候受傷,其他的都是之前留下的傷員,重傷者挨不過,已經去了,隻剩下這些。」

所以不是病人數量少,而是更多的病人缺醫少藥,已經死了。現在留下的,估計都是能活下來的輕傷員。

好消息是,曹軍醫確實在軍營裡推行了薛盈說的那一套,而且取得了不小的效果,現在剩下的這些傷兵,情況已經好了很多。

但也有壞消息。一是有人覺得做這些都是瞎折騰,而且這麼想的人裡,還包括病人,畢竟被折騰的人是他們。

二則是,軍中用於消毒的物資並不充足。燒水需要耗費的柴禾就算了,頂多費點人力,但是不管是藥材還是高度酒乃至鹽,都是很難得的東西。即便折州軍相對富裕,也沒有多少存貨,眼看已經快要用完了。

這也讓薛盈反省了一下,覺得是自己想當然了。這個時代物資匱乏,並不是想要什麼就能買到什麼,想把她說的這一套落實下去,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呢。

所以她討厭這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想要糧食?自己種。想要藥材?也是自己種。

在物質豐富、溫飽不愁的現代,這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當然引人向往。可是沒有強大的現代經濟體係做後盾,這種生活隻會讓人頭禿。

薛盈嘆了一口氣,「慢慢來吧。」

好在對薛盈來說,這些事說急也急,早一天弄好說不定就能多救一個人;說不急也確實不急,最近沒什麼大戰,按照宮嘯的說法,幾年內應該都不會有規模太大的戰爭,她還有很多時間來做準備。

而且經過之前費先生那一遭,她也想通了,很多事她確實需要主動去做,但沒必要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還有很多人可以跟她一起。

所以她將現在麵對的問題和困難都匯總了一下,交給了宮嘯。

「你的意思是,發動士兵,咱們自己種草藥,自己種糧食?」宮嘯有些意外。

薛盈一知半解地說,「我聽說以前的朝代,也有軍屯的。」

宮嘯點點頭,也沒有跟她解釋這其中的區別。既然有需要,而且是為了折州軍自己好,那就推進吧。反正沒有大戰的時候,士兵們除了訓練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種地同樣能鍛煉體魄,並不耽誤,隻要定期練一練陣型就行了。

不過即便要做,也不是現在。

天氣越來越冷,西北馬上就要入冬,不管種什麼,都是明年開春之後的事了。

解決了這件事,薛盈也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每天往城外跑。有時候她會去行轅,看一看費先生那邊的進展。

費先生是個靈透的人,雖然薛盈將製作工藝和流程都交給了他,但是他卻沒有直接讓工匠照著流程來製作千裡眼,而是給了他們兩塊透鏡,又說了望遠鏡的樣子,讓他們去試驗。要盡可能看得遠,畫麵也要盡可能精細,做工還不能太糟糕,聽得薛盈都忍不住咋舌。

要麼說是專業的工匠呢,個個都心靈手巧,透鏡的秘密已經被費先生點破,他們所做的,也就是一些繁瑣的工作。最妙的是,因為費先生不計材料,也不限製大小,於是最終,居然讓他們做出了一個類似沖-鋒-槍的大家夥來。

因為太沉,這東西甚至隻能架在地上,於是他們又做了一個支撐的三腳架。

居然把後世大型望遠鏡的雛形給弄出來了,看得薛盈心情復雜。果然術業有專攻,她與其自己瞎搗鼓,倒不如把事情交給擅長的人去做,這樣才能更快地取得成果。

不過,總有些事還是需要她自己去做的。

薛盈在幾個丫鬟和一隊士兵的護衛下,每天都在折州城附近的野地上轉悠。誰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找什麼,反正隻要聽令行事就好。

如此將城市附近都轉了一圈之後,她才消停下來。

這時候,大型千裡眼的規製也徹底定下來了,在復製了幾個之後,這個大家夥連帶著製作的工匠,就被一起打包送去了京城。

幾個大型千裡眼被安裝在了城樓上,很快就吸引了所有值班戍守的士兵們的注意力。不過規矩大家都懂,雖然心裡癢得不行,每天都要去看好幾遍,可是沒有一個人把這事往外說。

這種利器,也不知道將軍是從哪裡弄來的,但一定很珍貴,很重要,絕不能泄露半點消息!

這也是遠隔千裡之外的京城中,看到千裡眼的皇帝和幾位重臣的想法。

「如此神物,竟被宮將軍的未婚妻無意之中發現,真是天佑我大梁!」一個年輕一些的官員朝皇帝拱手道。

被他搶了先,另一個官員也連忙跟著開腔,「正是。此物若用在戰場之上,必能讓我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開疆拓土,也不過是旦夕之間!」

歷來皇帝最重視的功績,無疑就是開疆拓土了。不過真正能夠做到的,寥寥寥寥無幾。所以這句話,原本是應該撓到皇帝癢處的。

然而今日,聽到這番話,皇帝卻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站在千裡眼旁邊,麵色凝重地盯著它。

不光是皇帝,就連幾位穩重的老臣,也是都一副凝重的表情。

年輕些的官員們麵麵相覷,意識到還有什麼是自己沒有想到的,便也都閉了嘴,安靜地站在一旁,仔細思量。

很快其中一個腦子靈活的就反應過來了,他猛地睜大眼睛,盯著地上的千裡眼,甚至帶上了幾分惶恐。

自古以來,天空就是人類眼中最神秘的所在。

因為無法觸碰,所以關於「天」的想象層出不窮。風雷雨雪都來自天上,人們崇拜天,認為上麵生活著可以主宰這個世界的存在,並最終形成了一種十分獨特的民族文化。

摒除那些天庭、神仙之類的幻想來說,對於大多數生活在地麵上的百姓而言,他們跟「天」最大的聯係,可能就是皇帝了。

帝王受命於天,執掌天下。

歷朝歷代,朝廷都是這麼對外宣傳的,而百姓們也十分自然地接受。於是皇帝被稱為天子,他的統治便象征著正統。

可是所有的崇拜和敬畏,歸根結底都來自無知、來自不了解。

越是身處高位,越是接觸到整個統治階級的核心,就會越是明白,皇帝也隻是個普通人,所謂受命於天,不過是個愚弄天下的謊言。

皇帝並不會萬歲,天災並不是因為無德,風調雨順也不代表著皇帝賢明,所謂的祥瑞,更不是上天降下的神跡。

可是隻要百姓不懂,他們就可以把這一套謊言一直用下去。

但是現在,這個千裡眼,輕而易舉就能看到幾百上千米以外的風景,要是落到普通人手上,會不會有個人突發奇想,把它的鏡筒對準天空?

沒錯,現在這個千裡眼看不了那麼遠,就算對著天空也看不出什麼來。可是誰能保證,它不會越做越大,越看越遠,終於有一天,將天空的景象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讓所有人都知道天上沒有神仙,月宮沒有嫦娥?

到那個時候,百姓們還能如此自然地接受皇室的存在,接受帝王的統治嗎?

這是……褻瀆!

隻要想到這一點,就會讓所有人背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層冷汗。

……

「什麼?皇帝把千裡眼的名字又改回望遠鏡了?」薛盈聽得莫名其妙,「為什麼啊?」

費先生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是的我錯,離開京城太久,已經失去了敏銳。」他說著,眼神復雜地看著眼前放著的一座望遠鏡。他甚至已經親身體會過用它來觀察夜空的玄妙了,卻根本沒有想到政治上去。

「所以到底是……」薛盈還是不懂。

費先生便細細地給她解釋了一遍,聽得薛盈目瞪口呆,「這樣也可以?」

在她的認知中,望遠鏡越做越大、越做越精細,最終成為天文望遠鏡,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當然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所以也沒有想過還有這種解釋。

薛盈以往隻聽到過歐洲教會對科學的政治封鎖,哥白尼,伽利略,布魯諾……原來放在同時代的東方,官府也不見得有多開明。

甚至現在還沒有任何學說出現,隻不過是一種可能。就因為這種可能,就要放棄一個明顯很好用的新發明,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可是這個時代的邏輯就是這樣。

就連千裡眼這個名字,也因為撞了神仙的能力,被要求更改。

不過又改回了望遠鏡,可能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吧。

「朝廷另外還有命令,不允許繼續研發更大型的望遠鏡,不允許望遠鏡流入民間,不允許用作他事,隻能用於觀測敵情。」費先生又補充。

「這不是欲蓋彌彰嗎?」薛盈忍不住吐槽。本來可能沒人想到可以用來做別的,被提醒之後就不一定了。

「這是一個提醒,也是一個警告。」費先生輕聲道,「給出限製之後,能夠接觸到望遠鏡的,就隻有官員及其家眷了。他們比普通人更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所以就算用做別的用處,也會緘默不言。」

「所以不是不能用做他事,是不允許說出來?」薛盈終於聽懂了。

朝廷在處理這種事情上,經驗也是十分豐富的,自然知道該如何封口。完全杜絕不可能,但是隻讓它流行在特權階層之中,就沒有問題了。

愚民,愚的本來就隻是最底層的百姓。

薛盈忍不住小聲念了一遍布魯諾的遺言,「火不能征服我,未來的世界會了解我。」

「什麼?」費先生沒有聽清,追問道。

薛盈朝他笑了笑,「沒事。我們原本也隻是打算用望遠鏡探察敵情,這麼大的已經夠用了。不研究更大的就不研究吧,反正影響不大。」

「你能看得開就好。」費先生也恢復了平常的溫和,「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薛盈好奇。

「這個,就讓將軍親口告訴你吧。」費先生賣了個關子。

宮嘯還在接待朝廷的使者,不方便過來,隻匆匆寫了一封信,讓人送給費先生。正好薛盈過來,費先生就將此事告知了她。他不知道宮嘯能不能想得那麼透徹,還是自己先把思想工作做了吧。

原以為薛盈恐怕很難接受這種事,畢竟她的想法往往很純粹,這段時間費先生已經了解了許多。

卻沒想到,她竟然就這樣輕輕放下了。

竟然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把心境給比下去了,費先生忍不住自嘲一笑,送薛盈出門。

但薛盈走到門口,卻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先生不必氣餒。聽說遠古時期的人類刀耕火種,現在人們卻懂得利用牲畜和農具,打水用水車,過河乘船,磨麵用石磨……好用的工具,永遠不會被拋棄,對不對?」

費先生眨了眨眼,目送她腳步輕快地走開,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陛下和朝廷諸公如此忌憚,卻也沒有禁止使用望遠鏡,不正是因為它好用,能夠起到極大的作用嗎?而隻要有人用,就遲早會有人用它去看天空。

甚至費先生可以斷言,早晚有一天,會有人因為它看得不夠遠,去研究製作更大更遠的望遠鏡。

河水濤濤,又豈會真的被幾塊巨石阻擋?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日萬(1/8)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陽,我們自然心悅誠服的消失。」

——魯迅《熱風》

「火不能征服我,未來的世界會了解我。」

——布魯諾被燒死前的臨終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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