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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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奚茗畫向靜王提出了辭行。從天宜二十一年七八月至今,除卻中途回過一次夢仙穀,他已在琅環宗主身邊停留了一年半之久。而今洛湮華餘毒清除,身體已無大礙,也該是告辭的時候了。

無論洛憑淵還是靜王府中上下,都極為不舍,但夢仙穀主已然做出決定,總不好強留,眾人唯有紛紛前去話別。

韶光明媚,乾元山上桃花灼灼生華,已開得爛漫,洛湮華與奚茗畫在府中信步而行,經過小荷初綻的湖畔,穿過繁盛的牡丹花海,在紫藤架處坐下小憩。

「看你的樣子,氣血還是跟不上。」奚穀主端詳麵色,顯然不是很滿意,但又不無感慨,「好在,總算像個活人了。有一陣子我真的以為要砸了招牌。」

靜王不由微笑:「我感覺好多了,穀主盡可放心。」他覺得,以奚茗畫的標準,自己但凡不能氣色紅潤、行動矯捷,恐怕都會被視為病懨懨,如此評語已是極為難得。

「放心,」奚茗畫望了他一眼,大概是想起了這位宗主過往的累累前科,無奈搖了搖頭,「該交代的,我都囑咐清楚了,你再認真將養個兩三年,再來說『好多了』。」

他停頓一下,神情轉為嚴肅:「江宗主,身體是自己的,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你畢竟是險死還生的人,倘若現在不趁著年輕將元氣養回來,到了四五十歲上,難免多病多災、折損壽數,尤其要切忌積勞成疾,否則就算全禹周的名醫聚在一起,也是無力回天!」

洛湮華含笑點頭:「好不容易撿了條命,我自當珍惜。」

類似的告誡,夢仙穀主已經鄭重其事地重復過好幾遍,顯然是擔心他不肯安心養病,再度折騰出操勞過甚、一病不起之類的狀況。實質上,就像破損的物件,再如何精心修補也無法盡復舊觀,即使遵從醫囑調理得當,自己的身體也必然弱於常人,做不到復原如初。但他已經很滿足了。

「下一步打算如何?」微風拂麵,奚茗畫環顧周圍生機盎然的春景,「這府邸雖然不錯,但時日一久,終會擋不住外間的是非,你難道就準備長留於此?」

靜王默然,他當然明白對方話語裡的未竟之意。人人都以為皇長子行將病重,不久於人世,短則一年半載,最長也拖不過兩年三年,如果自己到時仍然好端端地活著,豈有不引人疑竇的道理?

滴血認親之後,皇帝的態度確實有所緩和,先是遣吳庸送來了一瓶抑製寒毒的藥丸,雖說實際上已經不需要,卻免去了月中進宮做樣子的麻煩;過年期間,侍讀學士傅見琛又投帖造訪,十分含蓄地表達了來意——聖上似乎有意將大殿下的名諱重新改回洛深華,但事關顏麵,擔心吃力不討好,故而想先探問靜王的意思,看是否願意領情。洛湮華當即明確表示,用不著、沒興趣,陛下還是省省心罷。宮裡於是沒有了動靜,然而幾天前,卻又冒出兩名禦醫,奉旨帶著許多藥材補品來請脈。

林林總總,皇帝復雜糾結的心態可見一斑。洛湮華能夠體會到,所有這些微弱的善意和讓步,固然是出於確認了血緣,但內裡真正的緣故,無非是天宜帝相信,自己快要死了。

為了避開是非和猜疑,安心養病,或者說,為朝局穩定著想,好像確實宜早安排,及時抽身。如果覺得金陵懷壁莊引人注目,那麼江陵城中的江家故宅、洞庭蕭家、蒼山雲堡,都是很好的去處,閒來不妨到翠屏山拜訪寒山真人,登上君山與柴明品嘗新茶;樊籠已去,處處皆有碧水青山,任由坐看雲起,行至水窮。就是麵前的奚穀主,也曾發出邀請,索性就一同啟程,前去瀟湘夢仙穀。

「再等一等,盡量多拖延一些時日。」他說道,「眼下還不是時候離開京城。」

「也罷。」奚茗畫並不意外,「現在就走,大家都願意,唯獨有一個人卻必定要發瘋。看來江宗主最放不下的,終歸還是五殿下。」

他心中嘆息,語氣仍帶著笑意:「既然這般掛心,前陣子何必天天命人將他趕出門,不知道的,還當你動了真氣,要絕情到底了。」

「我當然是真生氣,難道不該罰?」洛湮華微微揚眉,想起寧王垂頭喪氣的模樣,以及後來終於被允許進瀾滄居時,如蒙大赦的慶幸表情,也不禁莞爾,「滴血認親一事,陛下惱火歸惱火,最忌諱的還是皇子相互勾連。我對憑淵冷淡不近人情,讓他顯得兩頭受氣、吃力不討好,陛下就不至於過度猜忌;雖然仍會怪憑淵魯莽犯上,卻能減少未來隱患。」

「原來如此。可憐五殿下被整得誠惶誠恐,今後多半是不敢了。」奚穀主了然地笑了笑,「倒是你們這位父皇,自己本事不夠,一味地嫉賢妒能,氣量既窄、想的又多,偏偏還強撐著大權獨攬,也難怪五十不到就要日薄西山。」

靜王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略微蹙起了眉,以他對奚茗畫的了解,從不無的放矢,突然評價起天宜帝,必然別有緣故。

「過兩日就要動身,」夢仙穀主果然說道,「臨別之際,有一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

不覺間,他的神情已變得沉肅,有些意味深長,「江宗主還記得,那位想同我探討醫術的謝禦醫麼?」

洛湮華頷首:「太醫院的謝嗣安,穀主莫非又見過他?」

奚茗畫在洛城基本上處於隱姓埋名的狀態,自從因療毒治病結識到了塵大師,時不時會去皇覺寺清談閒步,權作放鬆心情。從江南回到洛城,他再去寺中踏訪時,卻意外遇見了一位同行。

當時一個僧人突發急病,他正待出手相助,佛殿中卻另有一位客人立即上前施救,原來也是名大夫。既然是同道中人,麵對病患不免會分析交流幾句,奚穀主見此人態度沉穩,處置得法,醫術甚是高明,不覺起了幾分興致,隨意攀談之下,對方自稱姓許名世安,京城人氏,家中世代懸壺。

一麵之緣而已,奚茗畫本來也沒有放在心上,然而等再去皇覺寺時,卻被僧人告知,上次的許施主已經又來過,還留下幾頁醫案,想拜托指點一二。

夢仙穀主在武林中大名鼎鼎,求教拜師的不知凡幾,於此並不排斥,加之許世安拿來的醫案都是少見的疑難雜症,開方用藥確有獨到之處,不失為一位名醫,二人也就逐漸有所往來。

當然,處在奚茗畫的位置,凡事都不可能掉以輕心,且不論其他,皇覺寺是皇家寺院,普通大夫豈能輕易出入?經琅環查實,這位許大夫的確是京城人士,但並不姓許,真實身份乃是太醫院的五品院正,謝嗣安。

負責調查的謝楓一度相當緊張,靜王聞報,卻不甚在意,一笑置之,「謝嗣安在太醫院有個別號叫做『醫癡』,喜好鑽研是出了名的。他雖然用了假名,但接近奚穀主的方式並無不妥,或許當真是為了切磋醫術也說不定。」

眾人想想宗主言之有理,就如一個畢生練舞的高手遇到了武學宗師,焉能舍得機緣白白溜走而不加把握?況且謝嗣安手無縛雞之力,身份底細都是擺明在台麵上的,宮裡就算要設計謀害,似乎也沒必要采用這般畫蛇添足的蠢笨方法。於是秦霜調度暗衛,加強了奚茗畫外出時的保護措施,其他就放任如常。

幾個月過去,謝院正除了不斷將多年積累的疑問和心得拿出來向奚穀主請教之外,毫無探問逾矩的言行;禦醫世家與江湖傳承有許多不同之處,奚茗畫對此也很感興趣,在絕口不提彼此身份,單論醫道的默契下,兩位國手倒是各有收獲。而且,謝嗣安診治的對象不是宮裡的妃嬪,就是達官顯貴,盡管從不涉及病人名姓,有心人仍能從他的描述中推知不少隱情。

「日前去皇覺寺道別,謝嗣安也在場。」奚穀主斟酌字句,隔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得知我即將離京,像是突然下了很大決心,說有一件病案想不明白,連日來吃不下睡不好,而後就向住持大師要了一間清靜的禪房。」

「我見他這般慎重,也有些好奇,跟著一同到了房中。謝禦醫應該是事先有準備,隨身攜帶幾份抄寫下來的脈案,坐定後就拿給我看,同時敘述病情。」

「是什麼樣的脈案和病情?」靜王問道。

「依照他的說法,病者年未及五旬,原本體質頗佳,但去年斷續生過幾次小病後,時而感到精力不濟、容易疲累,故而常常服用補品提神,目前看上去身體尚好。」奚茗畫說道,「但令他不安不解的是,這位貴人進補實在過於頻繁,依循藥理,早就應該補過頭產生不適,然而不知為何,非但沒有虛火上升、血氣旺盛,衰弱倦怠的情況反而日漸嚴重,服用貴重補品也愈發凶猛。近月來,單是人參,已從每天兩至三錢發展到要進獨參湯,另加鹿茸、靈芝、海狗腎等物,尤嫌勁道不足。」

「從脈象看,應浮反沉,虛竭中乃有亢進之意,又兼陽不守陰,神失其守,平日裡必然伴隨有驚覺夢魘。」

洛湮華靜靜聽著,久病成醫,他也懂得一些藥理,謝嗣安口中的貴人應是天宜帝無疑。琅環收集的情報裡,也曾提到皇帝近來經常服用補品,而且頻頻臨幸後宮。這些事在宮廷中原屬尋常,但若是到了連禦醫都感覺反常怪異的程度,就十分可慮了。

「陛下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穀主可判斷得出?」他復又問道。再是珍貴難得的補品,一旦過度也會變成毒藥,有損而無益。就像奚茗畫日日要他調養,開方時卻極其謹慎,盡量以食物代替用藥,徐徐溫補。如此明顯的忌諱,天宜帝居然不加節製、一犯再犯?

「沒有親眼看過,不能輕下結論。」夢仙穀主淡淡說道,但我讀過一本家中先輩傳下的筆記,上麵的行醫見聞裡載有類似的情況。很可能根本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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