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 77 章(1 / 2)
白嘉鈺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恰恰相反, 自從踏上復仇這條無法回頭的道路後,他一早準備好經歷所有可能的打擊與磋磨。
但他終究隻是個凡人。
是凡人就有弱點,而他的弱點, 便是十歲那年起,烙印於靈魂深處, 對入水一事,戰栗刻骨的恐懼。
當他被吊車吊著,一次又一次,仿若沒有止境般砸進蓄水池, 那股幾乎能把他吞噬的黑暗情緒,以及五髒六腑克製不住的痙攣,非但沒有隨著次數的增多而麻木,反而愈演愈烈,下一秒就要將整個人撕碎一樣。
有幾個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撐不下去, 就快死了。
當生命徘徊於死亡的邊界線,騰不出任何多餘的思考空間, 腦子裡一閃而過的,竟然是自己溺水的畫麵。
漆黑的環境晦暗黏稠, 冰冷的液體流動纏裹, 他拚命掙紮, 卻抵不過恐懼巨大的慣性, 綿綿密密,拖著他不斷沉底。
直至「噗通——」一聲,有人躍進這片水域。
一道身影朝他迅速遊來。
很快,結實的臂膀箍住月要肢,帶著他往上遊去。
混沌中, 白嘉鈺看不清眼前人是誰,唯有遵循本能,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攬著對方。
時間被無限延長,等到彼此終於浮出水麵,闊別已久的空氣一股腦灌入鼻腔。
待理智稍稍回籠,才看見周圍是一片私人後花園的泳池,景致頗有幾分眼熟,一時卻又回想不出。
這裡是哪兒?
天幕漆黑,一輪圓月高掛在夜空之上,披灑下柔柔的光芒。
「還難受嗎?他可真是一貫的粗心大意,留你一個人在這裡,真要出事了該怎麼辦?」
耳畔響起一道清潤動聽,又莫名熟悉的嗓音。
白嘉鈺猛然回神。
對上距離咫尺之近的,那雙瀲灩柔情的眼睛。
陸眠?
他什麼時候和陸眠有過這一遭?完全不記得。
驚詫的情緒才剛剛升起,箍在月要間的臂膀便倏爾發力,將兩人濕透的身子緊貼到一起。
陸眠笑得還是那麼溫柔可親。
白嘉鈺卻不知為何,竟從那雙清泉般澄澈的眼眸中,辨出幾許陌生的興味與誘惑。
溫軟的唇瓣挨近。
「救命之恩,打算怎麼報答呢?」
慢慢悠悠,羽毛般的字眼飄出,沾著輕巧如鈎,惹人心癢的曖昧之意。
「我的,好、弟、媳。」
大腦陡然一空。
好像有人在按壓他的月匈口,還給他做了人工呼吸。
淤塞的氣管被疏通,喉間一動,連聲咳嗽起來。
意識逐漸回籠。
那個沒頭沒尾的片段迅速淡去,僅剩下的,唯有畫麵末尾,同那具身體緊密相貼時,難言的溫度與悸動。
白嘉鈺睜開眼,下意識想尋找陸眠。
哪曉得對上的竟是薛景言狼狽不堪的臉。
果然隻是一場夢而已嗎?
白嘉鈺心下煩躁,不想看見他。
潛意識裡,他更願意依賴陸眠。
一個在他失憶三年,帶給他無盡傷害的男人,不管現在的他對於當初的痛苦是否仍然糾結,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都令白嘉鈺想要遠離。
更想靠近聖潔美好,守候了自己整整六年的白月光。
或許那個夢,便是反饋他真實傾向的造物?
生死存亡遊走一趟,白嘉鈺的神經極為罕見地纖薄起來。
意識回籠的同時,反芻的疼痛也越發清晰。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在對上陸眠溫柔目光的一瞬間,眼淚竟就那麼出其不意地落下。
嘴裡呼喚著名字,貪戀地倚入月匈膛。
他大概不能接受失去對方吧。
無論以何種方式。
他自己死去,又或者陸眠終於等不下去,心灰意冷選擇離開。
感受著獨屬於對方的心跳搏動,白嘉鈺再清楚不過地明白了這一點。
因此,當救護車開進醫院,他躺在病床上,警察護士悉數離開,被陸眠一把摟進懷裡,摟得呼吸都困難時,無措和懵然一並漫延而上。
「阿眠……你說……什麼?」
陸眠將他擁得更緊。
不同於麵對殺手時的冰冷與鎮定,此刻終於塵埃落定,所有負麵情緒反而毫無阻滯地上移。
鼻息帶著微顫,又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語。
「和我在一起,好嗎?」
「我等不下去,我也忍不下去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這種情況再發生第二次,我會變成什麼樣。」
話到末尾,語調沉沉,透出無法言喻的陰鬱。
白嘉鈺聽出來了,心驚陣陣蔓延開。
不僅是自己,陸眠也被刺激得不輕吧?
如若不然,一直以來都那麼溫柔克製,半點不逾矩的人,怎會主動踏出這一步?
在明知道一旦被拒絕,兩人便難以回到曾經的前提下。
可白嘉鈺張了張嘴,竟是連半個拒絕的字眼都吐不出來。
他又想到媽媽所說的話。
「如果他真的喜歡你,知道了前因後果,我想,他不會介意。」
不會介意嗎?
哪怕自己要對付的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白嘉鈺本不是個膽怯的人,唯獨處理有關陸眠的一切事宜時,不敢去賭。
他想了又想,終於還是遲疑著,問出盤亙許久的問題。
「阿眠……如果有一天,我對你身邊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你關係最親近的人,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你會恨我嗎?會為了他們……遠離我嗎?」
心髒砰砰直跳,也許陸眠會因為這個問題而察覺出什麼,但他依然不得不問。
二人最終走向何種結局,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座繞不過的大山。
或許原諒真的沒有那麼困難,又或許……
「不會。」陸眠竟是一瞬的猶豫都沒有。
乾脆直白到一目了然的態度,聽得白嘉鈺都愣住。
明明是期待的答案,卻有些不敢肯定了。
「最親近的……比如說,你的父母?」
陸眠微微嘆息,緊擁著他的懷抱一點點撤離。
「你忘了我說過的嗎?」
「我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等到你。」
「這一生,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值得我牽掛。」
清冷的嗓音浸著柔情,深而又深地看過來,凝望的目光如此專注,仿佛眼前之人,便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無論做了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承諾。」
心髒驟然停止跳動。
暖流滑過,隨即,軟得一塌糊塗。
「阿眠……」琥珀色的瞳仁蒙上水霧,白嘉鈺簡直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深刻到遠超出他想象的感情。
抓著陸眠衣袖的指節攥緊又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