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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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銳,」宮惟平靜道。

尉遲銳:「……」

「請問你現在還覺得鄙上天界『遇事不決,先打曲獬』的原則有任何問題嗎?」

「………………」

氿城再次迎來了黑夜,慘白月光照在空空盪盪的長街上,滿地都是民眾倉惶逃跑時留下的狼藉。兩側民居門戶大敞,低矮的院門被風推動,不斷發出「嘭」「嘭」的撞擊聲。

十來個活死人拖著蹣跚的腳步,漫無目的遊盪在街角。

更遠處黑暗中隱藏著難以計數的身影,隻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偶爾響起的慘叫隨風傳來,昭示著此刻城中正發生的一切。

尉遲銳懷疑道:「他這是在乾什麼?」

隻見寺廟金殿頂上,曲獬背對著月光席地而坐,一手擁著宣靜河,一手把玩他流水般冰涼的鬢發,輕聲吟唱著悠長而古怪的歌謠。

那曲調中似有一種直入人心的靡亂魔力,化作一縷縷神光沒入宣靜河眉心,讓他昏睡中猶自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漸漸現出迷茫的神情。

宮惟說:「移心動魂。」

「啊?」

「其實是鬼修的一種秘術。」宮惟負手站在虛空中,彎下月要去打量宣靜河蒼白的麵容,「能在人重傷神誌不清時趁虛而入,強行親近這個人的靈魂,迷惑他的神智,讓他清醒後莫名其妙對施術者產生熟悉感,覺得對方仿佛是自己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從而進一步產生信任甚至是喜愛。」

尉遲銳不由一愣,詫異道:「難道他還打算在宣靜河麵前繼續裝下去?」

宮惟說:「那當然了,對曲獬來說不演戲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沒可能不演戲的,正經做人又不會,隻能趁宣靜河睡著時趕緊在他耳邊唱唱催眠曲這樣子——幾十個趙家修士莫名其妙都沒了,待會宣靜河醒來一問,就算他腦子燒壞了也能察覺出不對啊,隻能趁這時候用秘術強行提高一下好感度,爭取待會蒙混過關啦。」

尉遲銳震驚了:「這邪術能讓人對自己產生好感?」

宮惟深沉地點點頭。

世上竟然有如此恬不知恥的邪術!

尉遲銳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扭頭向後一看。隻見徐霜策長身立於月光下,氣勢脫俗、翩如謫仙,雖然表麵不苟言笑,但目光無時不刻落在宮惟身上,好似這世上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分走他絲毫的注意力。

「……」

尉遲銳一手掩住嘴,在宮惟耳邊小聲問:「你老實告訴我,這邪術你對徐霜策施展過多少次?」

宮惟仿佛遭到了天大的汙蔑:「胡說,我是憑本事把徐霜策搞上手的!」

徐霜策:「……」

尉遲銳一臉毫無掩飾的不信任:「嗬?」

「嗬什麼?嗬什麼?」宮惟如蒙奇冤,指天畫地保證:「每年中秋『全天界你最喜愛的神仙』評比大會哪次我不是榜首!連財神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像徐白這樣的假正經,我想勾引他還用得著唱催眠曲?我勾勾小手指他就投降了!」

徐霜策:「…………」

尉遲銳斜覷宮惟,滿眼懷疑,終於忍不住扭頭問徐霜策:「真的?」

「假的。」徐霜策淡淡道,「他小時候有一年,恰逢宣靜河剛飛升,票數力壓他一頭,拿了當年的魁首。氣得他中秋夜宴整整少吃了兩大碗飯。」

宮惟臉上一紅,惱羞成怒:「沒有的事!」

這時曲獬哼歌的聲音一停,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頭向虛空中望來。

他們三人是順著姻緣線來到這裡的,屬於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虛幻投影,按理說應該不可見——但曲獬作為成年天神,五感實在是太敏銳了,視線直直對準了半空中宮惟的方向,狐疑地皺起眉。

三人同時安靜下來,不再說話也不動作,隻有淒厲的風從他們與曲獬之間呼嘯刮過。

「……」

曲獬一手撐瓦,似乎想站起來,但這時他懷裡的宣靜河突然動了動,微微睜開了眼睛。

「矩宗大人?」曲獬立刻變了臉色,麵上完全是一派擔憂混雜著欣喜的表情:「你醒了?」

宣靜河受損的金丹並沒有被修復,但昏迷前致命的劍傷已經完全愈合,連一絲傷痕都沒有留,因此再次醒來時並沒有劇痛感,隻感覺全身上下都酸軟乏力,那是虛脫過後正常的精疲力竭。

曲獬關切道:「您怎麼樣?」

宣靜河枕在鬼太子臂彎中,怔怔地望著他。

詭異的秘術歌謠還盤旋在宣靜河的潛意識中,讓他的頭腦一時清醒、一時恍惚,覺得眼前這少年人就像自己多年失散的故友,又像同生共死的夥伴,親切和依賴從心底油然而生,情不自禁抬起手。

直到指尖觸碰到什麼,他才驟然恢復清醒,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撫上了曲獬的側臉,慌忙立刻收回手:「我……」

曲獬適時抓住了他的手腕,緊緊握在掌中,眼圈似有些不易察覺的微紅:「太好了,您終於醒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宣靜河竭力張了張口,聲音嘶啞至極:「發生了什麼?」

「您不記得了嗎?我們在山林中遇到趙家修士圍殺,您帶我禦劍回到氿城,登上瞭望塔,要通過傳音陣去向岱山仙盟發出警示?」

關於這部分經歷,宣靜河還是殘存一部分印象的,輕輕地「啊」了一聲。

「趙家修士尾隨而來,竭盡全力阻撓,但千鈞一發之際您還是把令牌投進了傳音陣中——法陣頓時發出強光,我們還聽見對麵傳來了千裡之外仙盟的鍾聲,想必總算把訊息傳過去了,真是謝天謝地!」

宣靜河的記憶就像被洗過一遍似地,茫然望著曲獬。

有這段經過嗎?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但曲獬直直地、耐心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中似有一絲幽深難辨的魔力。

當宣靜河觸及他的目光時,腦海中突然無來由地浮現出零碎畫麵,甚至連自己親手將令牌投入傳音陣中的景象都異常清晰,歷歷在目。

「……然後呢?」他不由自主地沙啞問。

曲獬誠懇道:「趙氏修士一見罪行暴露,當場駭得心膽俱裂,有人走投無路之下想要劫持您作為人質,待仙盟趕到氿城後與他們談判,但情急之下沒有得手。」

宣靜河腦海似有一絲眩暈,喃喃道:「我記得我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曲獬俯下身。

他們兩人原本就挨得很近,這樣一來更是幾乎額頭相貼,隻見鬼太子眼底閃爍著一絲詭異的血光,語調卻很輕柔:「沒事的,都已經過去了。」

「……」

宣靜河閉上眼睛,恍惚道:「……是啊,都過去了。」

曲獬幾不可見地一勾唇角,道:「趙家修士心知已無事於補,生怕再耽擱下去被仙盟抓到,當場立刻作鳥獸散。您本想留在瞭望塔頂等仙盟派人到來,但趙家修士罪行曝光惱羞成怒,竟然從遠處發射火藥,硬生生將瞭望塔炸毀。」

說著他話音一頓,似是後怕不已,說:「幸虧在爆炸前一刻,您禦劍帶我沖下塔頂,一直逃到此處,才力竭昏迷了過去……」

「之後我便一直守在這裡,所幸您最後還是醒來了,可見吉人天相。」

宣靜河睜開眼睛。

頭頂是岑寂廣袤的夜空,無星無月,漆黑深邃,遠處活死人尖銳的呼嘯夾在風中。

「法陣真的已經傳過去了?」

「是。」

宣靜河臉色史無前例地難看,強行翻身坐起,尾音甚至帶著一絲不穩:「那為什麼仙盟到現在還沒有派人來?」

——氿城上空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放眼望去沒有半點燈火,四下寂寥無聲,根本沒有任何援兵到來的跡象!

「不僅如此,您昏迷的這段時間裡我發現了一件事。」曲獬頓了頓,似是難以開口,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艱澀道:「城中怕是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

宣靜河失聲:「什麼?!」

「白天瞭望塔被炸塌的時候,如此地動山搖之景,附近竟然沒有任何居民前來查看,我們一路逃亡至此,沿途也不曾撞見半個行人。我在這寺廟頂上從上午守到半夜,別說活人了,連貓狗都沒看見幾隻,隻有夜晚時活屍從各個角落鑽出來遊盪。」

曲獬注視著宣靜河蒼白的臉,凝重道:「人人都知道活屍晝伏夜出,白天是把它們集中起來焚燒的最好時機,但氿城中即便白天也看不見任何百姓,更不聞半點焚煙。如果不是因為幸存者都集中起來躲藏到了某處避難所,那麼就隻能是因為……」

因為根本就沒有幸存者了。

趙昭遠說氿城「十室五空」,竟然連這都是謊言矯飾。恐怖的真相是城內十室九空,連活人都不剩幾個了!

宣靜河嘴唇不住顫栗,突然強撐起身,劇痛霎時穿透月匈腔,被他咬牙一手按住月匈膛,踉踉蹌蹌就往外走。

曲獬變色:「矩宗!」

宣靜河充耳不聞,對附近街道上覓聲而來的活死人也視而不見,在一雙雙竭力舉起的枯手中跳下屋簷,一躍掠出數丈,落在附近一戶人家的房頂上。他一手掀開屋瓦一手托起靈光,向腳下屋內一照,明顯是看見了極其血腥糟糕的景象,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毫不猶豫地起身躍向下一家……接下來一連四五戶人家都是如此,整條長街直到盡頭,家家戶戶不是空無一人就是血流滿地,甚至有一戶人家乃是絕望自盡,房梁上整整齊齊吊著一家四口!

「矩宗!」曲獬從隔壁人家房頂一躍而下,氣喘籲籲追上來,焦急道:「您千萬不要冒險,務必保重自身,也許我們再等待兩天就……」

宣靜河仿佛突然聽見了什麼,一抬手打斷了他。

「嗚哇——嗚哇——」

夜風中傳來細微的動靜,似乎是嬰兒在放聲啼哭。

宣靜河敏銳地覓聲望去,視線越過腳下蜂擁而至的活死人,隻見遠處街角有一具女性活屍在蹣跚走來,她背上捆著一個小小的繈褓,哭聲正是從繈褓裡傳出來的。

「小心!」

曲獬阻止不及,隻見宣靜河毫不遲疑拔劍出鞘,縱身躍下屋簷,幾乎是踩在密密麻麻的活死人頭頂上,幾下縱躍就來到了數十丈外那名婦人麵前。四麵八方立刻有無數雙腐爛的銳爪向他伸來,然而宣靜河動作更快,一腳重重踩在活屍肩膀上,借力飛躍而起,半空俯身伸手,瞬間割斷了那婦人背上的布條,將繈褓撈在手中;緊接著他單膝落地、鏗鏘出劍,扇形劍光將周圍活屍清掃一空!

這一係列動作都發生在眨眼間,簡直比閃電還快。

緊接著,他起身一腳踩上樹乾,淩空旋轉,猶如飛鳥,反身一腳踏上了樹旁的院牆。

無數活死人擠到院牆下竭力伸手,但宣靜河視若無睹,一手抱著繈褓一手握著不器劍,幾個縱躍便原路返回,如一片羽毛般悄無聲息落在了曲獬麵前。

「嗚哇——」

宣靜河半跪下來,雙手劇烈發抖,打開了那滿是血汙的繈褓。

一個麵孔烏青的嬰兒出現在他眼前,腹腔已經腐爛大半,嘴巴爛得幾乎橫向貫穿了整張臉,眼睛直勾勾盯著宣靜河,一邊尖聲哭嚎,一邊拚命向他伸出烏黑的小手。

「……」

宣靜河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回過頭,望向遠處城郊。

黑夜猶如濃墨,借助極其微弱的天光,可以望見城郊高地上矗立著一座石塔,正是瞭望台。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上半段塔身已經完全被炸毀了,殘垣斷壁形狀怪異,沉默地指向夜空。

「……矩宗,」曲獬似有不忍,低聲勸慰:「您重傷未愈,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等明日天一亮我們就出城,從山穀一路穿出去,再找船沿河下揚州求救……」

「來不及。」宣靜河沙啞道。

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平靜得可怕:「這場瘟疫之所以爆發四天都不為人知,是因為氿城四麵環山,輕易無法跨越。但昨夜活屍潮已經抵達深山湖邊,最多明日破曉,就能登陸揚州……屆時新一輪瘟疫爆發,江南全境淪陷,就再也不可能控製住了。」

曲獬安慰:「也不至於那麼快,興許仙盟的援兵已經在路上了,隻要我們再等一等……」

宣靜河卻反問:「你知道援兵至今沒到意味著什麼嗎?」

「……」

「用傳送陣從仙盟到氿城,最多半日可至;若是從附近都城調派人手,隻需要兩個時辰。之所以到現在都不見援兵抵達,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那塊令牌根本沒有被傳送到岱山,二是仙盟已自身難保,根本抽不出任何人手,因為……瘟疫不止爆發在氿城一處。」

無數活死人聚集在他們腳下,熙熙攘攘人頭湧動,向房頂伸出一雙雙腐爛的手,屍山血海觸目驚心。

「如果瘟疫已經順江而下,直達揚州;如果仙盟內部,也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活死人……」

宣靜河望著屋簷下密密麻麻的活屍潮,明明在敘述最恐怖、最不堪設想的可能,卻每一句話都清晰冷靜,甚至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動:「如果接下來瘟疫將在各地爆發,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怎樣才能利用剩下的幾個時辰,最大程度的挽回局勢,為外麵活著的人爭取時間?」

曲獬自以為已經很了解人性了,但此時此刻在這個充斥著死亡、絕望和血腥的黑夜裡,他看著宣靜河如蒼冰般削瘦冷峻的側臉,突然陷入了一種帶著迷惑的,陌生的情緒裡。

他緊盯著宣靜河低垂的長睫,情不自禁向前探身。宣靜河一抬眼,略微後仰:「怎麼?」

曲獬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沒什麼。咦,那邊似乎有火光?」

宣靜河一回頭。

隻見十餘裡以外,氿城東南,在風水位置極佳的高地上坐落著一處連綿宅院,顯然是世家豪族之所在。此刻綿延不絕的院牆內正升起火光,隱隱照亮了一方夜空,方圓百裡極其醒目。

「……趙家,」宣靜河輕聲道。

趙家突然失火了?

怎麼回事?

然而不待他們看清,活屍潮先有了反應。就像一大群飛蛾在黑夜裡發現亮光,它們發出悠長淒厲的嘶鳴,浩浩盪盪拖動沉重的腳步,海潮般向城南趙家湧去!

難道趙家這是在針對活屍作法?

宣靜河按住曲獬肩膀:「抓緊!」

兩人禦劍騰空而起,夜風從耳邊呼嘯後掠,從活屍潮的頭頂上疾速掠向城南趙家。

十餘裡路程風馳電掣,離趙家大宅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兩人就同時發現了火光從何而來——不是趙家建築失了火,而是大宅正中的校場上,用火油澆灌木料,點起了一座直徑長達六七丈的火圈。

這巨大的火圈正中,矗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杆,曲獬的視線往上一看,連見多識廣如鬼太子都不由在心裡「嘖」了一聲。

——隻見旗杆頂端吊著十來具平民打扮的屍體,明顯是才死不久,清一色被刀捅穿了喉嚨,全身都被鮮血浸透了,一雙雙無力的腳尖還在汩汩往下滴血。

新鮮血肉讓遠在城外的活死人蜂擁而至,卻被堵在青石府牆之外,匯聚成了山呼海嘯的浪潮!

曲獬心說真會玩,神情卻像一朵發抖的小白花,連聲音都不穩了:「矩宗大人……」

宣靜河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突然抬手示意他噤聲,禦劍淩空越過高高的府牆。落地後他連聲都沒出,拉著曲獬疾步閃身,瞬間便躲進了火光難以映照到的角落暗處。

「有人,」他沙啞道。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校場邊緣矗立著一座高達十丈的塔樓,頂端設有哨卡,隱約可見有人影晃動,正是趙家修士。

曲獬「啊」了一聲,義憤填膺:「那姓趙的果然撒了謊,他家還有這麼多人!」

宣靜河麵沉如水,沒有回答。

曲獬眼珠一轉,小心翼翼問:「大人,他們這是在做什麼,難道想把活屍引來集中焚燒嗎?那我們現在應該……」

「不。」宣靜河望向遠處塔樓上晃動的人影,「他們在嘗試從活屍潮裡找出趙元良。」

曲獬頓時愣了下。

外麵屍山屍海,數以萬計,簡直連深山裡的活死人都要被吸引進氿城了,呼嘯拍門之聲震得大地都在轟響,而趙家人竟然還沒放棄他們家主的那顆金丹!

這何止是置生死於度外,簡直是瘋狂!

這時遠方夜空下,突然傳來一聲格外響亮的尖嘯,幾乎壓倒了整片活屍潮。宣靜河臉色微變,覓聲回頭望去,緊接著隻見一道利箭般的身影劃破夜氣,一縱躍過趙家府牆,落在了校場上。

就在它落地那一瞬間,整個身軀被火光映照得雪亮——

這是一具格外高大的活屍,全身披著鎖子甲,光看身體跟活人沒什麼兩樣,但半張臉已經爛通了,側臉上直接露出猩紅的牙床和兩排利牙,渾濁雙眼直勾勾望向旗杆頂端的新鮮屍體。

是趙元良。

趙氏家主已經完全沒有生前威風凜凜的模樣了,現在的它看上去更像一頭龐大的、腐爛的猿猴,僅僅半空全力一撲,就越過六七丈的火圈,「嘭!」一聲巨響死死抓住了旗杆中段。

緊接著它四肢向上幾下攀爬,很快爬到頂端,撈住了吊在最近的死屍腿,毫不猶豫大嚼大咽起來!

宣靜河驀然一手捂住嘴,強行壓下喉間乾嘔的沖動,火光中臉色如雪一樣白。

「……」

曲獬詭異地沉默片刻,略微側身遮擋在他麵前,一下下拍撫他的背,搖頭唏噓道:「太惡心了,怎能做出這麼殘忍的景象來,真是太惡心了……」

與此同時塔樓頂端卻是一片踴動,人人又驚又喜:「來了!」

「家主終於來了!」

「快,快去通知昭遠師叔!」

立刻有修士禦劍沖出塔樓,淩空沖向後宅通風報信。

宣靜河喘息一停,視線越過曲獬的肩頭,望向高處旗杆頂端的活死人,熊熊火光倒映在他森寒的眼梢中:「……趙昭遠不死,是我一箭之過。」

那支淬毒的白銀箭僅僅將趙昭遠射下高空,但被弟子中途所救,他本身肯定也備有解藥,這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既然已經跟宣靜河撕破了臉,趙家就徹底肆無忌憚起來,連點火殺人吸引全城活屍的辦法都敢想出來,就為了能找到家主趙元良的那顆金丹!

活死人趙家主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甕中之鱉,正抱著屍體把臉埋在腹腔中貪婪撕咬,突然耳邊「哢!哢!」兩聲機括聲響,一張靈光閃爍的縛仙網當頭而降,瞬間把它兜住一提。

「抓住了!」

「快送去給昭遠師叔!」

「吼——」

活死人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嘯,拚命掙紮撕扯,縛仙網卻牢不可破,由旗杆頂端設置的滑輪一滾,迅速掠過夜空。

緊接著,四個修士禦劍飛來,半空抓住縛仙網的四個角,帶著網兜裡那個不斷掙紮的活死人,徑直向內宅沖去!

角落暗處裡,宣靜河回頭與曲獬一對視,曲獬便心有靈犀握緊了他那隻冰涼的手,隻聽他輕聲說:「跟上去看看。」

趙府內宅亭台閣榭,樓宇繁復。宣靜河禦劍跟蹤到後院一處磅礴輝煌的大宅邊,不敢輕易暴露蹤跡,如落羽般悄無聲息隱在樹梢間,看見腳下那四個趙家弟子用網兜拖著活死人,匆匆鑽進垂花門,很快就消失在了宅子裡。

宣靜河反手從後月要拔出一把短匕,放到曲獬手裡,俯在他耳邊低聲道:「藏在這裡不要出聲,我跟進去看看,等我回來。」

他說話時唇齒間微涼的氣息拂在曲獬耳梢上,鬼太子嘴角一勾,但隨即被他自己強壓下去了,誠惶誠恐地:「好。」

宣靜河翩然掠下梢頭。

大宅內部處處精致,珠玉雕鑿的遊廊上飄盪著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活死人趙家主的尖嘯。

宣靜河腳步極輕,隱沒在牆壁陰影裡,尾隨著那恐怖的尖嘯聲,一路穿過遊廊來到了正堂前。正堂兩扇大門重鎖,透過窗戶卻可以看見裡麵燈火通明,宣靜河略一沉吟,飛身落在屋簷上,無聲無息就硬卸下了兩塊鐵水封死的青瓦。

剎那間從屋瓦縫隙中泄漏出來的,不僅是屋內的亮光,還有沖天的血腥氣。

宣靜河向腳下望去,隻見偌大正堂地上用鮮血畫著成千上萬個詭異符文,組成了一座龐大的法陣,陣中陰風慘號,邪氣沖天。包紮著繃帶的趙昭遠被弟子攙扶著站在法陣中心,他麵前有一座半人高的水池,以青銅澆鑄,銘刻妖異符文,灌了滿滿一池殷紅血腥的液體——

宣靜河的呼吸停住了,心頭彌漫出難以言喻的冰涼。

「城內十室五空」,剩下的活人去哪了?

在他腳下的青銅池裡,變成了這滿滿一池用來壓陣的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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