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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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發濃,屋內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朱裴策懷裡的小姑娘亦在睡夢中不舒服地皺眉。

到底是怕驚醒了林晞,也怕自己滿身的傷被察覺,朱裴策將人塞回錦被中,定定看了幾眼,轉身離去。

屋門「吱呀」一聲打開,秦忠本在門口心急如焚,見到主子出來,連忙站直身子稟報道:「殿下,容先生已經在隔壁院子候著了。」

朱裴策淡淡「嗯」了聲,卻站在原地沒動。

秦忠以為主子尚有事情要交代,遂規規矩矩地立著等話,卻沒想到身前那具似乎看似銅牆鐵壁般的軀體,直直地栽了下去。

秦忠大驚:「主子!」

朱裴策已經陷入昏迷,那張素來狠戾無情的臉,此刻被蒼白遮蓋,錦衣下鮮血汨汨而出,蹭得地麵一片暗紅。

隔壁院中一陣手忙腳亂,容澤在屋內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將人的性命救了回來。

床榻上,朱裴策渾身纏著紗布,雪白的紗布下滲出大片的紅色,他了無聲息地躺著,就如一個死人。

秦忠與暗凜死守在床邊,見容澤已經收拾好藥箱,急切地問道:「容先生,我們殿下他……」

他們何時見過主子受過如此重的傷,更遑論此刻毫無血色地躺在那裡。

他們的殿下,似乎永遠都是刀槍不入、威勢甚重的模樣,可誰又知道,他是拚了命似的去爭、去護著他想護著的人。

容澤第一次見兩個大男人都通紅著眼眶,且是紅著眼盯著自己,他掩下心中的怪異,拍拍兩人的肩膀,道:「如果能熬過今夜,就無礙。」

秦忠與暗凜的心被慢慢放下,又迅速提起,兩人對視一眼,暗凜便抬步送容澤出屋。

容澤前腳剛走,屋外又響起了叩門聲,伴隨著巧大娘關切的聲音傳入:「秦大人,殿下的傷勢可好一些?」

她這幾日其實一直悄悄在藥穀入口守著,隻盼著他能早日歸來。

隻是等著等著,卻等來了朱裴策重傷,被人扶著進藥穀的情形。

巧大娘在藥穀十多年,對人的傷勢頗有研究,朱裴策雖然粗看他衣衫並無破損血汙,可內裡早已傷得透了。

她本不想貿然看望,遂在穀中觀察了大半日,到底是骨肉相連,血濃於水,親生孩子受了重傷昏迷,她這個當娘的哪裡還坐得住!

想通了這一點,她片刻都不願意多等,就一路疾行到了屋外。

秦忠望望床榻上蒼白無聲息的主子,輕手輕腳地去開門,隻是他並未側身請人進來,而是客客氣氣道:「多謝巧大娘關心,容先生已經診治過,殿下今夜萬分關鍵,就不請大娘進來了。」

巧大娘微側身,透過秦忠看到了床榻上躺著的人,溫和道:「大娘懂醫術,今夜便由大娘來照顧。」

自己缺席了親生孩子的養育幾十年,今夜她再也不願缺席。

秦忠不解巧大娘今日為何如此主動,不禁心生狐疑。

所謂物極必反,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夜是殿下能否醒來的關鍵,他萬萬不敢將主子交在一個不甚熟稔的人手裡。

想到這裡,他仍舊恭敬又客氣地拒絕道:「多謝巧大娘,屬下今夜會好好守著殿下的,大娘年事已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不要熬壞了身子。」

氣氛一時僵硬。

巧大娘臉色不大好看,隻是很快又恢復了一派雍容。

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從衣袖中拿出半塊玉佩,道:「秦大人,你跟在殿下身邊多年,想必認得這個。」

秦忠定睛一看,驚得忙後退一步,這玉佩他自然認得,因為殿下手中也有半塊!

十多年了,自從殿下得知自己的身世,就一刻都沒停止過尋找生母,每每失落絕望時,便會在深夜獨自一人握著半塊玉佩沉思。

這是殿下生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如今那半塊玉佩竟然在巧大娘手中,這……這!

「巧大娘,您是……」

巧大娘點頭,悵然道:「你們殿下後肩有一處圓形的褐色胎記,上頭還有一道被利器劃破的傷疤,那是他小時候,我抱他時照顧不周,不小心傷的。」

「如今一晃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能讓我們母子重逢,老天真的待我不薄。」

殿下肩後的確有這樣的胎記和傷疤,是從小就帶的。

秦忠已經被震驚定在了原地,他僵硬地側身,給巧大娘讓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傻愣愣地站在門口。

巧大娘一顆心全在朱裴策身上,她快步進屋,坐到了榻上。

朱裴策依舊緊閉著眸子,並無任何醒來的跡象。巧大娘心中擔憂,仔仔細細又將他重新診治一遍,一顆心終於慢慢落下。

還好,這孩子身子強健,若意誌力夠強,應當可以闖過去。

她重重嘆了口氣,替兒子掩好被角,開始回憶重逢後的第一麵:「那時你在藥穀侯客廳,我便認出你是我的孩子。後來旭王帶著永寧來到藥穀,我也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女兒。雖然知道你們一直在尋我,可終究是我太自私,不想再牽扯進皇宮的恩恩怨怨。」

「閒雲野鶴的自在日子過多了,就不想再與爾虞我詐的皇宮沾上半點關係。當初厲帝受皇後慫恿,栽贓我圖謀不軌,被驅逐到了荒山修行。這倒也無甚不好的,日子苦是苦了點,可畢竟可以清淨過日子了。」

巧大娘說得很慢,也很入境,那遙遠的記憶再次被揭開的時候,便洶湧而來,無窮無盡。

榻上人在錦被下的手微微一動。

隻聽榻邊的人又繼續道:「可皇後搶了我的孩子養在身邊,整天擔心我有朝一日回到皇宮揭穿一切,就下了毒手,在我的飯菜裡下了□□。我中途察覺,可是身子已經極壞,拚了一條命逃離,陰差陽錯遇到了容穀主,撿回了一條命。」

「孩子,如果你能醒來,真該好好謝謝容穀主,你親娘的命是他所救,你心尖上的小姑娘也是他所救,現在包括你的姓名,也是他救的。」

她依舊在獨自感慨,忽然覺得自己垂在旁邊的手被輕輕握住,然後一聲極其沉啞的「母親」入耳。

巧大娘倏然抬頭,撞入一雙布著血絲的熟悉鳳眸。

她一愣,沒料到榻上人會這麼快醒來,一時並無回應。

朱裴策虛弱地咳嗽幾聲,重新沉啞著嗓子喚她:「你是……母親。」

他苦苦尋了十多年的生身母親,竟然真的在此時重逢,心情一時復雜難言。

巧大娘心疼他重傷下情緒起伏會牽扯到傷口,連忙替他端來一杯茶水,道:「是母親不好,一直遲遲未來與你相認,你先別氣,養好身子要緊。」

「隻要母親能認兒子,兒子還氣什麼?」朱裴策就著對方的手,喝了一口茶,忽而音色發冷,「母親,兒子已經將皇後囚禁,回宮後任你處置。趙武已經被淩遲而死,所有趙氏一族都被滅了全族,您放心,當年的奪子之仇,兒子已經替您報了,從此以後,厲朝再無人敢給您不痛快。」

「好孩子,你的孝心我懂的。」巧大娘心裡疼得厲害,她的孩子因為自己的失蹤,將仇恨的種子深深埋在心底,「母親並不喜歡皇宮的日子,這樣在藥穀中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錯。」

「母親不想回去了?」

「是,」巧大娘溫和地笑,忽然將話題一轉,「這就比如,你喜歡林晞,可你卻不完全真正懂她。還記得涼亭那晚,你被她拒絕後,我與你說得那些話嗎?喜歡一個人,要問清楚她最在意的是什麼,她若不喜歡金銀珠寶,你縱使給她一個國庫又如何?」

朱裴策垂眸,腦海中閃過那張日益對他陌生迷茫的嬌媚臉龐,便有些頹喪:「兒子知道。」

他何嘗不知道她想什麼。

他亦早已下定決心,她想什麼,他便給什麼,隻盼著她能別忘記自己……

可她最終將他忘記的那一天,他又該如何麵對……

巧大娘見他神色不太好,也就不再開口說他傷心處。

屋內霎時靜謐下來。

外間的雕花窗開著,夜風漏了些進內室,給裡頭略顯沉重的氣氛帶了一絲清涼。

忽而,同樣靜謐的屋外傳來了一陣爭吵。

秦忠堵著門,阻攔一人不讓進:「陳公公,殿下在屋內修養,您現在進去恐怕不妥。」

那陳公公一路顛簸,遠道而來,自然不肯依,怒聲嗬斥道:「秦大人攔在門口是何意思?咱家千裡迢迢帶著陛下的囑咐趕來,就是為了給太子殿下遞重要消息的!」

這位嗓音尖細的陳公公,便是當今厲帝的隨身太監。

從前他寸步不離厲帝,可現在卻被派來傳遞消息,終究是因為這消息對厲帝而言實在太過重要。

「陳公公,屬下實在不能讓您進去!」

「大膽,你要抗旨嗎?」

外麵爭吵的聲音越加厲害,陳公公也大有不見太子殿下的人,就絕不離開的架勢。

兩人僵持不下,眼看著就要動手。

屋門忽而打開,走出一個雍容典雅的婦人,他看了眼陳公公,道:「陳公公,太子有請。」

「您……您……」陳公公死命揉了下眼睛,又揉一下,幾十年不見的巧貴人竟然就這麼站在他麵前,真是……像做夢一樣。

果然陛下收到的消息沒錯啊!

巧大娘了然點頭,側開身子:「進來吧。」

行過禮,陳公公拘謹地站在一側,倒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他受陛下命令,專程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督促太子盡快按照所得的消息,找到巧貴人的下落。

陛下沉迷於美,色,可真的到了油盡燈枯之時,終究是沒忘記那個自己真正動過情的女子。

他魂牽夢縈,愧疚難當,花了大量的人力去找,終於是被他找到了蛛絲馬跡。

陳公公是一路看著陛下對巧貴人動了真情的,如今真的找到了人,不禁替自個兒主子高興,哽咽道:「巧娘娘,奴才可算找到您了,您有所不知,這幾個月來,陛下每每入眠都喚著您的小名。」

巧兒,巧兒。

午夜夢回,厲帝總是如此輕聲喚她,就如在叫一個真摯的愛人。

巧大娘不為所動,隻淡淡回道:「那就勞煩陳公公,代我多謝陛下隆恩。」

陳公公哽咽聲一頓,又道:「巧娘娘,陛下真的一直念著你。」

可不管他如何述說厲帝的種種深情與懺悔,巧大娘麵上都毫無波瀾,直到他說得口乾舌燥,已至深夜,他再也沒有理由賴著不走,隻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朱裴策看著人緩緩遠去,回眸看向母親:「您若不想見到那昏君,兒子將您送出去暫避一段時間。」

「無妨,」巧大娘卻搖頭,風韻猶存的臉第一次露出了決絕的蒼涼,「我與他的恩恩怨怨,終究是要了結。趁我還活著,他也還活著,那就一同說個清楚吧。」

——

第二日下午,厲帝微服趕到了藥穀。

他身子已經病入膏肓,隻想著孤注一擲,能在咽氣前找到愧疚難當的姑娘。

所以,他出發前早就安排了一切後事,亦擬好了讓太子繼位的聖旨,這回他是篤定了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尋找。

為免夜長夢多,他讓陳公公先行一步尋找,自己則快馬加鞭地趕往南郊的藥穀。

昨夜,他病勢更加凶猛而來,差點就死在了半路。可最終是陳公公快馬揚鞭送來的那一句「巧娘娘找到了」,把他從鬼門關又拉了回來。

厲帝被侍衛扶著,在進院子前,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顫巍巍地敲響了屋門。

開門的並不是巧大娘,而是院子裡灑掃的小丫頭,見到院外這大陣仗,她被嚇了一大跳,忙白著臉退到了角落。

穿過照壁,進入正廳,厲帝眯著眼睛認了許久,終於認出了幾十年不見的女人,猛然驚喜道:「巧兒,你真是巧兒。」

話音剛落,他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儼然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巧大娘還算平靜,隻淡淡看了眼蒼老的厲帝,又將視線轉到陳公公身上:「陛下身子虛弱,陳公公扶著坐下吧。」

陳公公連忙應下,扶著主子在軟榻上坐下,隨後帶著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屋子裡隻有厲帝與巧大娘,還有男人劇烈的咳嗽聲。

男人咳嗽了很久,才勉強停下來,看向不遠處那張日思夜想的臉,他有些猶豫地喊她:「巧兒,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當初皇後做的那些汙糟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在氣頭上,他恨巧兒的背叛,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皇後為之。

本想著等她倔強的脾氣再收一收,自己就找個理由將人接回來。

可,他終究沒料到皇後竟然會痛下殺手,趕盡殺絕,還謊稱巧兒是失足跌下了山崖。

再然後,痛失巧兒的他追悔莫及,便開始荒淫無度,沉迷酒,色,以圖麻痹自己。

巧大娘見他臉上都是懊悔之色,麵上雖然依舊冷淡疏離,可語氣柔和了不少:「陛下一直以來都知道,我並不屬於後宮。所以,離開後宮,離開那荒山後,我過得很好。」

她說的是實話,在藥穀中的十多年,是她過得最舒心的時光。

厲帝被她的話噎住,不知道該如何接,隻好懊悔地垂下頭。

半晌,似乎是不甘心作祟,他又問:「巧兒為何不問問,朕這麼多年,過得好還是不好。」

巧大娘詫異地抬眼看過去,突然笑了:「陛下九五至尊,就算我在藥穀,也一直聽聞陛下的風,流韻事,又怎會過得不好呢?」

「巧兒,其實我……」

厲帝羞愧難當,急得又咳嗽起來,那張因為酗酒、縱,欲的臉因此變得通紅。

巧大娘慢慢起身,將桌案上的茶盞遞過去:「陛下無須著急,您是九五至尊,後宮佳麗三千又何妨?我是你後宮小小的一個貴人,受到了誣陷被逐出皇宮,最終有幸流落藥穀,過上了想過的生活。」

「陛下,你我本就不同路,在人生分開的幾十年,你尋到了做皇帝的樂趣,我也找到了想要的生活,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可我心裡有你,我們還有一雙兒女。」厲帝猶不能接受,渾濁的眼眶裡已經流出了熱淚,「如果能從頭來過,巧兒,我一定護著你,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我若還是進皇宮嫁給你,你我的結局還是像今生一樣,」巧大娘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楚明白,看著麵前的男人不甘地搖頭,心底忽然升起一種暢快,「陛下,你永遠做不到後宮隻有我一人,我也永遠做不到一輩子落在皇宮安分守殿,後宮的爾虞我詐,您還不清楚嗎?您真的護得住我嗎?」

「巧兒……」

她說得沒錯,後宮亦是朝堂,作為帝王,他要權衡多方權利,情愛對他來說,本來就是不可觸碰的東西。他對誰動了真情,誰就會因為權勢被害死。

畢竟,那些仗著背後權勢的妃嬪,哪一個能忍受得了皇帝如此寵幸一個女人。

厲帝終究是落下了淚,他雙手頹然垂下,手中的茶盞「嘩啦」一聲,摔在地上變得粉碎。

巧大娘看著地上淋漓一地的碎片,看著那升騰而上的裊裊白霧,忽然笑了。

她這前半生也正如這盞茶,如虛幻泡影,本以為光鮮亮麗、無可挑剔,可終究一日被摔得粉碎。

而碎過之後,就是涅槃重生,率性而活。

她看著曾經負了自己的男人痛哭流涕、懊悔不已的樣子,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已經有了了結。

她與這個男人的一切,也至此可以徹底結束。

巧大娘整了整衣裙,重又向厲帝行了一個大禮:「此院是我為陛下特意準備,時辰不早,陛下早些休息。」

說罷,她不再有絲毫的遲疑,大步走出了院子。

厲帝眼睜睜地看著女子的身影走出會客廳,走出院子,最後消失在院外的角落。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她或許說得沒錯,如果重來一次,他們二人,終究還是陌路。

——

第二日一早,院中就傳出了一聲痛哭。

陳公公帶著人沖進去的時候,愣在了廳中。

厲帝依舊維持著昨夜的姿勢,身體已經僵硬,徹底沒了呼吸。

人到了將死的時候,早就有預感。厲帝將所有的身後事都已經交代,又在一旁的宣紙上寫著——

喪事從簡,太子盡快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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