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馮都尉〕(1 / 2)
上個月,枝枝和香奴被一前一後搶回都尉府。
香奴覺得,枝枝肯定是富貴人家養大的女兒,枝枝細皮嫩肉,一舉手一投足,都和她們不一樣,而且枝枝居然會讀書寫字,會畫畫,會下棋,還會彈古琴,府裡教規矩的養娘都誇她琴彈得好。
枝枝很照顧香奴,剛來都尉府的時候,香奴大病一場,是枝枝幫她向羅婆子求醫討藥。
可她卻恩將仇報,按著羅婆子教她的話來哄騙枝枝。
香奴臉上發燙:「枝枝,對不起。」
枝枝搖搖頭。
「不怪你。」
枝枝頓了頓,一笑,「多謝你的炊餅,你不來,我還不知道要餓到什麼時候。」
羅婆子這樣的管事婦人調理小娘子的手段無非是軟硬兼施,打一頓,餓幾天,再找人苦口婆心勸一勸,惡人好人輪番上陣,連嚇帶哄,威逼利誘,小娘子求告無門,日子久了,自然隻能認命。
她不能認。
香奴勸說失敗,想到羅婆子那張臉板起來的模樣,不敢出去。
枝枝拍拍身邊乾草,拉著她坐下,「這時候出去,羅婆子知道你沒說動我,一定會遷怒到你身上,你等天亮了再出去,那時羅婆子事多,就顧不上生氣了。」
香奴沒料到她這時候了還在為自己著想,心裡一酸。
枝枝收起沒吃完的炊餅,躺了回去。
香奴小聲問:「怎麼不吃完?」
枝枝道:「留著下次餓的時候吃。」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飽了。
香奴心裡更加難受,「枝枝……你生得好看,馮都尉喜歡你,你留在都尉府,不比在外麵好嗎?」
剛才她勸枝枝的話都是羅婆子教她的,這會兒她是真心實意勸枝枝給馮都尉當姬妾。馮都尉管著流沙城的兵馬,還管著衙門,是流沙城的土皇帝,枝枝逃不出都尉的手掌心。
她不忍心看枝枝繼續吃苦。
枝枝搖搖頭。
香奴看一眼黑魆魆的窗,湊到枝枝耳邊,壓低聲音,囁嚅道:「枝枝……你想想那個唱詞薛小娘子的下場……」
枝枝沉默下來。
馮都尉在流沙城一手遮天,驕橫奢侈,荒淫無度,更兼刻薄無情。
薛娘子是勾欄裡討營生的女伎,麵容姣好,擅唱詞。去歲,馮都尉納薛娘子為妾,寵愛備至,甚至不顧禁令,公然將薛娘子帶到校場觀看軍中蹴鞠比賽,邊庭一時嘩然,勾欄女子哪一個不艷羨?
然而不過區區數月,馮都尉與人鬥富,命薛娘子賽歌,薛娘子身體不適,未能奪魁,都尉顏麵大失,惱羞成怒,竟下令將薛娘子發配至屯所勞軍。
一朵嬌花,任人踐踏。
聽說才不過三個多月,薛娘子便慘死在屯所。
香奴瑟瑟發抖:「枝枝,你不怕被都尉打發去勞軍嗎?」
枝枝緩緩合上眼睛,半晌沒說話。
屋中靜悄悄的,寒意入骨。
就在香奴以為枝枝因為害怕不敢應答時,耳邊傳來小娘子柔和、堅定的嗓音:
「走一步,算一步吧。」
香奴嘆口氣,再想不出別的話來勸枝枝,合眼睡了。
枝枝渾身酸疼,久久無法安睡。
香奴天真了,以為乖乖聽話就能博一個安穩前程。
殊不知一旦鬆了口,那就隻能任人魚肉。
區別隻是早死和晚死而已。
眼下都尉不在府中,一時半會顧不上她,她還有逃出府的機會。
枝枝強迫自己入睡。
睡足了,養好精神,才能找到出路。
……
枝枝做了一個夢。
夢裡秋高氣爽,霜天紅葉,蒼鷹掠空,細犬奔逐。
鼎沸的歡笑和馬蹄聲中,一個頭戴錦帽、身著窄袖錦襖,月要束箭囊、手持黑漆描金長弓的少女騎著一匹矯健的白馬從疏林間疾馳而過,身後浩浩盪盪,跟著數十騎獵手。
清風拂麵,吹動駿馬的翡翠黃金絡頭,銀鈴叮叮當當作響,少女束發的錦帶在燦爛秋陽裡高高飛揚。
忽地,林間窸窸窣窣一陣響動,飛快竄過一道暗影。
少女勒韁停馬,展臂彎弓。
騎奴獵手們立刻跟著勒馬,數十人齊齊噤聲。
少女拉滿了弓,一箭射出。
一聲尖銳長嘯,雪亮寒芒從漫天紛飛的落葉間疾射而出,躲在草叢裡的獵物應聲倒地。
歡聲雷動。
少女眉飛色舞,撥馬轉身,得意地朝疏林外另一支隊伍揮舞手中長弓,嘴裡歡快地呼喊著什麼,英姿颯爽,神采飛揚。
那時候的她,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恍如隔世。
……
香奴心裡存了事,睡得不安穩,恍惚間聽見身邊人夢中囈語,醒了過來。
月光從罅隙漫進屋中,籠下一地寒霜。
角落草堆的小娘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身子一顫一顫,打著寒噤,紅腫的臉頰濕漉漉的,淚如泉湧。
「哥哥……」
夢裡哭出來的聲音,虛弱,淒愴。
香奴聽著,心裡一陣惻然,伸手推了推枝枝:「枝枝,別傷心了……」
枝枝一動不動。
香奴繼續推。
枝枝還是不動彈。
香奴爬起身,拉開枝枝的手臂,指尖碰到枝枝手腕,臉色驟變。
她哆哆嗦嗦著放開枝枝,沖到窗前,顫聲叫喊:「羅媽媽,枝枝要不行了!」
仆婦連忙進屋查看,探了探枝枝鼻息,若有若無,再扌莫她手心腳心,冷得像冰,唬了一跳,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臉的拍臉,亂成一團。
羅婆子才剛歇下,又被吵嚷起來,頓時邪火直冒,罵罵咧咧推門進屋,還沒來得及發火,待看到枝枝一臉慘白、怎麼叫都叫不醒,也嚇出一身冷汗,慌忙叫人去請大夫。
大夫趕過來,一看枝枝模樣,眉頭緊皺,立時催仆婦趕緊煎一副人參湯餵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