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訪高士田單克狄國 變姓名範睢逃秦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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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雲:伏匿更名姓,依人函穀遊。匡君疏骨肉,取相快恩仇。為有綈袍贈,應將莝豆酬。解衣兼惠食,故友尚綢繆!開場詩道罷,書接上文。且說貂勃侃侃而談,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齊襄王聞言,呆呆發怔半晌,歷歷往事皆都閃現目前,田單存亡斷續之功,迎接擁立大恩,皆都湧上心頭。於是亦陪貂勃落淚,並且頓悟己非,乃命立殺九個寵佞之臣,盡逐其家室遠出齊國。復召國相安平君上殿,當麵認錯道歉,益封掖縣萬戶為食邑。

田單將攻翟狄,適聞高士魯仲連在齊,於是過府請教,問其可否。魯仲連將田單麵色仔細相上一相,然後決絕說道:「將軍此番若去攻狄,枉自徒勞,不能下也。」田單不以為然道:「某曾以即墨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復齊之墟,天下哪個不知?今往攻區區翟狄,先生卻斷言不下,何小覷人也?」於是離座而起,氣哼哼上車弗謝而去。當年初秋,北攻翟狄,果然三月不克。眼見秋去冬來,萬物肅殺,征人在外。田單還國奏報軍情,方進臨淄,便聞齊國小兒聚於街巷,皆都傳唱歌謠道:「大冠若箕,修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骨成丘。」田單大懼道:「若齊王聞此,我命休矣!」忽想起出征之前魯仲連所下斷言,便不回府,徑直至其驛舍,長揖而求問道:「先生前謂田單不能克狄,單愚不明其理,請聞其說。」

魯仲連見其狼狽情狀,與去時神氣飛揚大不相同,於是笑道:「所謂彼一時也,此一時也;既是頂天立地好漢,不可常提當年之勇也。將軍在即墨抗燕之時,坐則織蕢,立則仗鍤,每日激勵三軍,為士卒倡言道:『無可往矣!宗廟亡矣!今日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際,將軍有蹈死之心,士卒無求生之念。眾皆感奮,且無退路,自是以一當十,神鬼難敵。故聞君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戰,此所以當初破燕也。今將軍東有掖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娛,黃金橫帶,騁乎淄、澠之間;有求生之樂,無必死之心,所以不勝也。」田單再拜道:「先生一席話,勝過十萬雄兵也。」遂麵君盟誓,還軍厲氣循城,親冒矢石以攻,狄城乃下。

復說便在田單伐狄之際,秦王再發精卒,命王剪弟子胡傷為帥,復出攻魏。三戰之餘,大敗魏將芒卯,取其南陽,置南陽郡,以賜相國魏冉,號為穰侯。因見胡傷善戰,復命其帥師二十萬伐韓,兵圍閼與。當時韓釐王在位,聞秦兵來伐,知道不是敵手,遂即遣使求救於趙。趙惠文王聚集群臣商議,問是否可救韓國,藺相如與廉頗皆道:「閼與道險且狹,猶恐救之不便。」平原君趙勝急道:「韓、趙、魏唇齒相蔽,不救則秦軍獲勝,還戈即向趙矣!」趙奢本來張口欲奏,因見兩位師兄皆曰不可,便即嘿然無言。趙王卻看出其中關竅,便待朝散,單獨留住趙奢問之。趙奢奏道:「道險且狹,譬如兩鼠鬥於穴中,其勇者勝。」

趙王由是意決,乃選精卒五萬,使趙奢為帥,引兵救韓。趙奢引大軍隻出邯鄲東門三十裡,便傳令樹立壁壘下寨,復命全軍:「有言及軍事者斬!」閉營高臥,軍中寂然。竟滯留原地期月不行,每日使人增壘浚溝,為固守之計。秦將胡傷聞說趙兵來救,使諜人探聽,回報說趙國果發救兵,出邯鄲城三十裡即下寨不進。胡傷問道:「可知領兵之將為誰?」諜探答道:「聞說是叫個趙奢,末將未曾聞其名。」胡傷聞報嚇了一跳,暗道:「你知道個球!這個卻是本將軍師叔,鬼穀門下高才。」但又自思道:「師叔熟諳兵法,卻因何按兵不進?莫非是聽說師侄為將,欲使我成此大功;或不願救韓,故意養敵自重乎?」

思來想去,不知其意,於是乾脆遣使前往趙營,下戰書道:「秦攻閼與,旦暮且下,將軍若要助韓,便即來戰可也。」趙奢當時正在醉中,半夢半醒道:「寡君以鄰邦告急,礙不過盟國情麵,出兵為備而已。某又不傻,何必為別家之事,去與秦軍拚命!尊使可好杯中物否?若有同好,便與我大醉三日可也。戰陣之事,還是遠離。」因命親兵,具酒食厚款秦使,並引其遍觀軍營壁壘。秦使見深溝嚴壘,果是布防,遂還報本將。胡傷大喜,遂不為禦趙之備,全力攻韓。秦使去後,趙奢一躍而起,命棄營疾走,兩日一夜便至瘀與。

趙軍距閼與城十裡,復下營柵,胡傷方知趙軍大至,暗道:「這個師叔足夠狠辣!」於是立斬前日所派之使,留兵一半圍城,悉起餘眾來迎趙軍。趙奢相勘地形,下令大軍厚集嚴陣,不必迎戰;命副將許歷率一萬精卒避開正麵之敵,先搶北山高地,屯據嶺上,居高臨下監視,聽號角而行。胡傷見趙軍分兵登高,便明其意,急命爭山。山勢崎嶇,石落如雨,秦兵仰攻,擠作一團,多被飛石砸傷,更多被擠下深穀,屍骨無存。胡傷大怒,正欲親登,忽聞鼓聲大振,趙奢引軍殺到,先是一陣亂射,便殺秦軍數千,積屍塞道,更不能行。

一陣箭雨下完,趙奢便命吹號。許歷聽到號聲,暗數其長短間歇,知是暗號,遂盡驅萬人,從山頂上趁勢殺下,喊聲如雷。趙軍上下前後夾攻,直如天崩地裂,秦軍沒處躲閃,四散逃奔,復有三成跌落懸崖,死於非命。胡傷果然人如其名,胡亂受了幾處箭傷,拚死殺透重圍,落荒而去。胡傷深知依照秦法,有軍功重賞,敗軍之將重罰。眼見得數萬大軍幾乎片甲不回,暗自咬牙道:「趙奢!我是你同門晚輩,你為一戰成名,便施這等詭計,相煎何急。某便是拚卻身家性命,受盡屈辱,也要報今日之仇!」於是便尋一個身材與己相似死屍,將身上衣甲與彼換過,並將主帥令符揣入彼屍懷中。又恐被人認出相貌,復割下首級,拋入深穀。自己則化妝改扮,逃入師伯武安君白起府中,說明兵敗緣由,要求師伯搭救。

白起聞此,便道:「你是我師弟王翦之徒,某安能不救!且你此番如此慘敗,亦是那趙奢師兄為報我多次屠殺趙軍之仇,故此下手狠辣,全由我身上起也。」乃留宿一夜,次日便命胡傷持書一封,前往驪山宮去投師姊鍾離春,請老母以驪山派易容之術,為師侄改易容貌。驪山派易容之術乃天下獨一無二妙術,鍾離春見書允諾,隨意為之,胡傷便另是一番容貌,世間再也無人認出。百日之後,胡傷麵目全非,回至白起府中,便在其麾下任個將佐。白起道:「你隨我征戰,不愁軍功;十年之後,又是一員大將。但這花名冊上,卻填個甚麼姓名為好?」胡傷道:「便依我師父王翦之姓,更名王齕便了,以誌侄兒對那趙奢咬牙切齒之恨,提醒自己必報此仇。」白起點頭,提筆在名冊上添注:「左軍前鋒末將十夫長,王齕。」說道:「某置你於左軍前鋒,立功甚易。能否依靠軍功升遷,便要看你造化矣。」

王齕向師伯跪拜,謝過再造之恩。恰如吳起所言,此後王齕屢立戰功,十年內便升為左庶長,更為大將。恰好十年之後,隨白起攻打趙國,經長平一戰,擊殺仇人趙奢之子趙括。因又極力攛啜師伯,終坑趙國降卒四十萬,以報今日覆軍之仇。世間懷此大恨改名立誌,圖報私仇者,雖越王勾踐與王齕比之,亦大為遜色,深嘆不如也。此乃後話,就此伏筆。

閒話敘罷,書接前文。且說那瘀與城中,韓國守兵聽得城外鼓號齊鳴,人喊馬嘶,便知救兵已至,猶如開鍋一般,急報守城主將得知。韓將聞言大喜道:「此必是趙國援兵來也。我等殺敵立功贖罪,便在今日!」乃命大開城門殺出。眾軍被圍月餘,怒憤滿腔,便如下山猛虎,殺向敵陣。圍城秦軍直被殺得人仰馬翻,支吾不住,爺兄無法相顧,隻管望西逃奔。韓、趙聯軍大勝,閼與之圍遂解。韓釐王親自出都勞軍,稱謝趙王,重賜趙奢。趙奢下山後二十年不見用,由此一戰成名,天下皆知;趙王封為馬服君,使與藺相如、廉頗並肩。許歷殲敵有功,命為國尉。趙奢後代子孫便以「馬服」為姓,後改為馬,是馬姓主要來源。

秦軍自出關東略以來,一直是戰無不勝,首次遭此大敗,消息傳入鹹陽,秦王驚懼失色,怒發如狂。遍尋主帥胡傷,找到無頭屍體,遂以陣亡舊例,恤其家屬。鬼穀門弟子,畢竟智計不凡,在兵敗身死之後,猶能為家人爭得優恤。自此戰而後,秦國向東攻勢受挫,遂轉往南征。瘀與之戰次年,秦王命蜀守張若順江而下攻楚,並與武安君白起合力,取楚國巫郡及江南之地。張若生卒年不詳,亦不知何地人氏。史籍隻載其在蜀三十餘年,輔佐公子通、蜀侯輝以及公孫綰三代蜀侯。三代蜀侯都獲罪被殺,隻有張若居官如故,甚為傳奇。攻拔黔中十年之後,張若便調往黔中郡任郡守,蜀郡之守便以蜀人李冰繼之。李冰復守蜀數十年,其父子所築都江堰,是為世界水利工程奇跡,中國人更是婦孺皆知,按下不提。

按下秦征江南,再說魏國圖存。魏安釐王圉繼承王位之後,因嫉妒異母弟信陵君魏無忌賢能,故封無忌於東部邊境寧邑;又罷孟嘗君相職,趕回薛地,更拜宗室公子魏齊為相。魏齊為人刁鑽,對魏王一意奉承,又專愛嫉賢妒能,治國實無一策。時有大梁人範睢,亦作範且,表字子叔,魏國芮城(今山西芮城縣)人,師從鬼穀門第三代掌門樂毅,習學縱橫之術以及兵法韜略。學成之後,有談天說地之能,安邦定國之誌。欲事魏王,因家貧不能自薦,又恩師樂毅已死,更無門路,乃投於中大夫須賈門下為舍人。因樂毅伐齊之時,魏曾遣兵助燕;及田單復齊,魏王恐被報復,便同相國魏齊計議,使須賈至齊修好,範睢隨行。

齊襄王升殿接見魏使,怒道:「昔我先王與魏同盟,魏卻與燕人殘滅齊國,實乃大仇。今卿又以虛言來誘寡人,則何以為信?」須賈驚慌不知所對,範睢從旁接言答道:「王言差矣。先君從齊伐宋,約以三分宋國,是上國背約,盡收其地,反加侵虐。濟西之戰,五國同仇,豈獨敝邑?然我先王不為已甚,不從燕兵伐臨淄,是有禮於齊也。今大王英武,寡君以為可振桓、威之烈,兼蓋湣王之愆,故遣下臣來修舊好。大王何以己過責人?」齊襄王愕然道:「此位何人?」須賈答道:「舍人範睢。」齊王乃命送須賈於公館,使人陰說範睢道:「齊王慕先生人才,欲留先生客卿於齊,萬望勿棄。」範睢辭曰:「蒙齊王愛重,固臣所願。然臣與家主同出,而不與同返,是為無義,齊王豈可以無義之人為卿?」齊王益愛重之,復使人賜範睢黃金牛酒,範睢不敢堅辭,乃受牛酒而還其金,使者嘆息而去。

須賈聞知大嫉,怒道:「齊王賞賜不及使者而獨及範睢,必有私通也。」乃隱忍不言,還魏後便將此事添油加醋,進譖於國相魏齊。魏齊聞言不問青紅皂白,乃使人擒執範睢,即席訊之,杖脊一百,使其招承通齊。範睢叫屈道:「臣實無私,如何枉招?」魏齊益怒,下令笞殺。獄卒鞭笞亂下,範睢遍體皆傷,牙齒亦被打折,血流被麵,號呼稱冤。自辰至午,未曾停手,脅骨亦斷。範睢大叫失聲,悶絕而死,再無動靜。左右報說範睢已死,魏齊也不細檢,便命獄卒以葦薄卷屍,置之坑廁之間,並使賓客便溺其上,不容其作乾淨之鬼。

也是範睢使命在身,命不該絕,當夜下起小雨,復被淋醒,輕哼一聲。守卒聞之,慌忙來看,範睢哀求道:「公能送我還家,死於榻上,我有黃金數兩,盡以相謝。」守卒貪其賄賂,遂入稟家主道:「廁間死人腥臭,不忍掩鼻,誠請發出府外。」魏齊兀自怒氣不息。賓客聞皆都勸道:「一個死人,相公留他作甚?」魏齊乃許扔出郊外。守卒乃以弊車私載範睢送至其家,範睢命取黃金相謝,又卸下葦薄付與守卒,使棄之野外,以掩人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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