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懷璧其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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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綏來到楊延所在的院子,便覺得相比於姑母端莊貴氣的朝露院,眼前這遍植白芷杜若的蘭皋院可謂是君子之雅了,雖說傘外雨驟風急,卻也能在這潮濕的水汽中聞到淡淡的香草味。

順著這一路芳草,李綏走至一處幽香小院,正是楊延一貫喜歡的小憩之地,待上了廊廡,才算是甩掉那一身風雨,玉奴小心收起傘,與念奴亦步亦趨地跟在李綏身後。

門外的婢女瞧見了,連忙要上前來行禮,卻見李綏以食指抵唇,輕擺了擺手,婢女們當即會意地悄一行禮,便站直了身子。

李綏示意玉奴二人候在門外,這才提起襦裙走了進去,繞過前廳來到書房,正要朝右手而入的李綏便聽得裡間響起了楊延溫和的聲音。

「這水切不可多了,九歌。」

李綏聞聲微微一滯,原來到了如今,聽到這個名字的她仍舊難掩觸動。

當她如常地走進去,隻見一襲花青圓領廣袖衣袍的楊延正執筆立於長案後,一旁捏袖研磨的女子雖不是天姿國色,卻也是婉約可人,臻首娥眉間,耳垂下的明月珠煞是溫柔。

對於九歌的出現,李綏並不意外,因為她便是楊延摯愛一生的蕭氏。

原名蕭寶兒,高宗時也是官宦人家,後因族人牽連,為天家流放,從而家道中落,當時不過繈褓之中的蕭寶兒便隨著母親流落樂府,機緣巧合下被買入了太尉府,因長相伶俐溫婉,便被姑母指給了楊延做婢子。

這九歌一名,便是楊延所取,有「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之意。

記得前世,她還是楊延的皇後,在暗殺洛陽王楊徹一事上與楊延意見相左,因而為楊延忌憚,便是那時,消失多年的九歌出現了,入宮成為備受盛寵的蕭妃,日日在楊延枕邊溫香軟玉,行離間之事。

對於那些淺薄的手段,她本從未放過心上。

可未曾想半年後,楊延卻驟然在蕭妃宮中暴斃,而親手將毒餵給他的竟就是眼前的蕭氏。

審問時,蕭妃自曝懷有龍胎,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卻探不出半分喜脈,後來依照宮規她下令杖責審問,未曾想蕭妃竟真的一屍兩命。

那時一切都晚了,她的兒子,親眼看到自己父親屍骨未寒之時,她這個做母親的卻是將父親的妃子杖殺,一屍兩命。

偏偏他這個兒子,承了她的樣貌,卻承了他父親楊延那般仁善的性格,自他看到蕭氏那一地的鮮血時,便與她母子離心,終日抑鬱,惶惶不可終日。

登基一年便撒手人寰,獨留下繈褓中的阿裕成為新帝。

活了半輩子,她萬沒有想到最終會活成那般結果。

夫妻離心,母子背離,朝野上下反疑她為嫉妒成性,毒殺皇帝,嫁禍蕭妃,杖殺蕭妃母子,挾持幼孫妄圖把持朝政的弄權之人。

這些她都曾反復思量過,思量過後,她有了一個冷靜而清晰的結果。

過往的一切似乎都風起於蕭氏,而關於蕭氏,她發掘出來的謎團太多了。

前世她與楊延成婚後,侍奉楊延的蕭氏為什麼會消失?蕭氏消失的那些年到底去了哪裡?她為何會突然回到長安,回到楊延的身邊?李綏很清楚,蕭氏是深愛著楊延的,她親手毒死楊延,若隻是為了嫁禍給自己,這份代價未免太大,足足賠上了她們母子和楊延三人的性命。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巧合,就像是一盤棋,直到蕭氏生命最後的那一刻,才發揮出了她的至關作用。

李綏知道,以蕭氏的心思,隻怕是旁人手中的那顆棋子,而將她捏在手中的那個人,自她與楊延成婚之日起,便布上了這長達數十年的局,最終步步為營,用一個本無關緊要的蕭氏,做活了這一局。

想到此,李綏寬大廣袖下的雙手不由緊緊攥起,此人城府之深,便是連她也不由忌憚。

如今她既然重活了,便注定與此人是生死相爭,不死不休。

……

「隻有這般才能避得這墨被浸軟。」

舊事歷歷在目,耳畔卻再次響起那些熟悉的聲音。

眼看著楊延親自示意,李綏唇畔牽起一笑,緩緩出聲道:「二郎好雅興。」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楊延手中輕頓,抬起頭來對上李綏笑盈盈的眸子,唇邊更溫柔了幾分。

「阿蠻來了——」

楊延與楊徹年紀雖比李綏大,但因著三人自小一起長在李氏手邊,關係自是不同了些,便是府中其他幾位夫人所生的親妹妹,尚且喚二人阿兄,獨獨李綏卻是從不這般,隻整日「二郎、三郎」的喚,就連楊崇淵氏夫婦也格外寵溺,便默許了。

「縣主。」

九歌見到來人,笑著上前恭敬地行下一禮,還未等李綏叫起,楊延卻是細心地看到小娘子身上的些許雨水,掃了眼窗外的紛紛斜雨,不由出聲道:「這樣的天氣還跑來做什麼——」

楊延絮叨著,轉而對身旁的九歌道:「給縣主煮一碗薑茶來。」

九歌笑著應聲而去,李綏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點點濕意,全然不在意地走至案前,拾起案上的那尊端硯摩挲道:「溫潤細膩如小兒肌膚,明日是我的生辰,我是想來看看,二郎的賀禮可是備好了。」

見李綏對那端硯愛不釋手的模樣,楊延眉眼帶笑,一如既往地溫和,一邊從衣襟內探出茶白繡杜衡的帕子,一邊道:「去歲我生辰,你也不過一碗麵打發了,你的生辰倒是想要去我剛得的寶貝。」

感受到近前的楊延以素帕替自己擦拭落在發邊的雨水,鼻尖仍舊是那淡淡的杜若香,輕柔的觸感叫李綏心下細微一動,對上楊延認真的眸光,李綏心底卻越發平淡,或者說是冷靜。

楊延一貫這樣,對所有人都溫柔有佳,叫人挑不出錯來。

若是換了旁的女子,隻怕此刻早已芳心萌動。

可她卻深知,他不過是本性使然,渾然不知罷了。

正是因此,他才成為前世世人口中那個溫柔多情的帝王。

李綏心思百轉,麵上不變的笑道:「還不是因為姑父偏心,隻將這好東西給你——」

聽到李綏的話,楊延的手中頓了頓,待差不多了,便收回手,疊好素帕。

「又是阿娘叫你來的。」

感受到楊延語氣的變化,李綏收起了笑意,看著走回案前的人道:「即便姑母不言,我也會來的。」

「是了,你若不來才奇了。自小到大,旁的弟兄每每能得阿耶誇贊嘉獎,獨我,總會惹他生怒,每次都要你來圓場。」

楊延唇邊狀似無謂地慨嘆,卻又覆上一層勉強的笑,看向眼前的少女,眸光一如既往地溫和,李綏卻能從中看到沉默與變化。

「阿耶說……我是不孝之子,上比不得長兄,下比不得三郎四郎,不過忝居這嫡長子的位置罷了。」

男子的話雖平靜,可李綏知道,在這平靜之下是如何敏感柔軟的一顆心,靜靜看著楊延沉默的側顏,那麼多年的夫妻相處,李綏如何不知這對父子之間的親情與隔閡。

「愛之深,責之切,你那般智慧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因為這父子之情,所以才會對這些責備的話格外上心,因而忘了罷了。」

李綏的聲音清朗,語氣卻是一如既往地攜著不屬於年齡的沉穩,緩緩走上前,輕輕柔柔地拾起九歌方才所研的磨,一點一點的推開。

「你會如此,姑父亦會如此,即便他戎馬半生,一呼百應,在你麵前,也隻是父親罷了,你若不是楊家的嫡長子便罷了,姑父自然會待你寬和,不必事事吹毛求疵,但你不是。長兄雖為長,卻不是嫡出,三郎雖是嫡子,卻又非長,姑父對你們的期待,是不同的。」

此刻李綏已將姑母想要讓她勸慰的話說盡,便不再多言,這般淺顯的道理,父子都懂,然而楊崇淵一生爭強,如何會向自己的兒子反省過錯,楊延脾性看似溫和,卻是內裡固執,對於那些錐心之語更是會鑽牛角罷了。

此時室內一片寂靜,隻槅門處的紗帳邊卻不知何時立著一抹身影,靜滯片刻,終是未進,反倒轉而離去。

近前的楊延筆下已能看出幾分觸動,筆尖隱隱有幾分輕顫,許久,久到李綏以為眼前人不會再說話了,卻驟然聽得一個聲音緩緩道:「阿蠻,你可曾想過,皇室終究對我們楊、李兩家有知遇之恩。」

聽到這裡,才算是露出了症結所在,楊延一生仁善,就連最終薨逝,朝臣為他擬的也是「昭仁皇帝」這樣的諡號,這些連她,也是比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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