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有人家年夜飯做好了,已經開飯了。
有幾人幫忙,鬱容的速度也不慢,酉時還沒到,十六道菜上了桌。
方桌四方各擺上兩隻碗、兩雙筷子和酒杯。
便開始放爆竹,燒起金銀紙,接祖、請神。
等紙燒盡了,桌上的菜全放冷了。
好在鬱容早有準備,準備上熱鍋子。
不太清楚旻朝有沒有涮鍋子的吃法,不過這不影響他的決定。
市麵上有一種風爐,是專供煮茶之用的,可以擺放在桌上,三腳雙耳,上麵是個小鼎,爐廳開著口,隨時能往裡頭加炭。
當初在見到這種爐子的第一時間,鬱容就聯想到了火鍋,便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個帶回家。
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自製「三鮮」鍋子,肉丸子湯、老母雞湯加上魚湯,燒熱後將冷掉的菜燙入鍋子,味道糅雜,卻不失美妙,時不時燙些香菜、菠菜或者豆腐……香飄滿屋,熱騰騰的鍋子,令人食指大動,吃完了這一餐,渾身都暖洋洋的,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熨帖。
豐盛的年夜飯吃完了,便在院子裡燃起一堆火,火中放竹筒,燒起來劈裡啪啦的,據說能驅趕瘟神,是為「爆竹」的由來。
因著有火災之險,煙火炮竹的製造技術又越來越成熟了,除夕庭燎的風俗逐漸流逝,也就乾江兩岸還保留著一份傳統。
屋裡點起蠟燭,從正屋到茅廁,所有的地方徹夜亮著燈火。
大寒過去沒多久,正是最冷的時節,鬱容便燒起了火桶,給守歲的幾個孩子取暖。
本人拿了本書待在廚房,邊翻閱,邊守著爐子——鍋裡在炆茶葉蛋。
看起來很用功的樣子……
實際上,鬱容一直在發呆。
或許是不同尋常的日子,容易讓人觸景生情吧,一會兒憶起了以前的許多事,一會兒又回想著穿越後的種種,轉而又好像腦中空空的,所有的想法都如煙消散無蹤影了。
沒留神,碰到掛在月要間的玉牌,溫潤的觸感讓他回過了神,旋即想起了遠在平京的朋友,在他收到玉牌時,便有預料,聶昕之不可能像小年夜一樣,特地跑這一趟「陪」他過年。
——除夕皇宮必有禦筵,以昕之兄的身份與地位,應該不可能缺席的吧?
驀然想到大儺儀,鬱容不由得想入非非:不知,昕之兄有沒有扮演個什麼角色呢?比如門神?
想象著男人打扮成門神的模樣,便是樂不可支。
除夜就在熱鬧又清冷的氣氛中悄然過去了。
便到了元日。
新裝襯得鬱容容光煥發,去了一份少年老成,多了些許意氣飛揚,心情是毋庸置疑的好,不光是過年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今天開始起,就可以說他十八歲了……
——忽視生日還在下半年。
終於「成人」了!
門前,含苞數日的紅梅,在一夜之間怒放,平添了一份洋洋喜氣。
「鬱哥哥/先生,過年好!」
鬱容微笑著回了賀喜,給三人每人發了一個紅包,遂搬出了屠蘇酒,請啞叔喝。
盛了兩大海碗的茶葉蛋,便是今日的早餐。
擺上果盤,燒起風爐,用以接待拜年的來客。
趁著時辰早,鬱容帶上饋歲盤合,先行趕去老裡長家拜年,留坐了一會兒,吃了幾個果子,遂告辭,又拜了戶長、林三哥等的年。
不熟的人家就算了,除非正好在路上遇到,多說一聲「新年快樂」即可。
回到家,連口水還沒來得及喝,就聽到有人在院子外喊話。
「……有人嗎?」
鬱容復又走出了門,看清了來人,腳步微頓。
新年新氣象,便是一身褪了色的紅衣,穿在少年郎身上,亦有一種神采飛揚的精神氣。
「你是……」鬱容語帶遲疑。
「小大夫真是貴人多忘事,」少年郎要笑不笑的,「小年夜你不是還去了我家嗎?」
鬱容默了。
小年夜……他可是記憶深刻,如何能忘事?
他疑慮的不是不記得這人是誰,而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阿若」這個名字,聽著親昵得很,不適合讓陌生人叫吧。
不等鬱容再出聲,阿若指了指門口的大狗:「能不能把它牽遠點?」
待人進了屋,將手裡的淘簍塞過來,鬱容才知道這說話帶刺的家夥,是來拜年而非找碴的。
蓋在簍子上的紅布被揭開,露出裡麵的東西,黃泥巴包裹著一個個鴨蛋。
「喏,這些鴨子夠上回的藥錢吧?」
鬱容略感意外,沒想到旻朝已經有了醃鴨蛋的,掃了一眼,道:「太多了。」
鴨蛋比雞蛋更昂貴,這一簍子起碼得有二三十個,換算文錢,少得要一吊錢。
阿若聞言,沒打算收回,四處張羅著:「拿什麼東西裝一下。」
鬱容搖了搖頭。他倒不至於高風亮節到給人看病開藥什麼的不要錢,但也絕對不會坑人。
「你別想多了,」阿若撇了撇嘴,「這些鴨子又不是白送你的……」聲音不自覺地弱了些,「你那個,那個藥膏挺、挺好使的,」吞吞吐吐,語氣更加猶豫了,「能再多做幾罐子嗎?」
鬱容控製不住地想歪了,輕咳了咳,道:「不知你……打算作何用處?」
「你問這個乾啥?」
「藥不能濫用。」當然,那個潤油膏藥性溫和,用多了也沒太大副作用。
阿若的麵色好像紅了紅,含糊其辭:「就那麼用唄,」語氣一轉,有些不耐煩,「你到底願不願意做啊?」
鬱容一時啞然。
什麼叫「就那麼用」?還是……木楔子?
也太……
當然,鬱容又不是真的純白無知,這一回瞧這人的反應差不多回過味了。
「藥膏我可以再做,隻是……」出於醫生的責任感,他忍不住委婉提醒,「還是盡量少受傷吧,反復創裂太傷身了。」
阿若撇開臉,嘟囔了句:「真愛管閒事。」
鬱容:「……」
算了,別人的私生活,他就別亂插手了。
「這些鴨子夠換兩罐潤油膏,」鬱容表示,「藥膏放久了可能變質,回頭我先製一罐,等你快用完時,我再做第二罐。」
「也行。」
達成目的的少年郎,心滿意足,起身便要離開,忽又轉身,對送客的大夫道:「我家養鴨鵝的,你要是想捉崽子,買鴨蛋什麼的,可以來找我。」
鬱容微笑頷首:這人的脾氣看著不怎麼好,品性倒是挺正直的,就是……
「等過了上元,我再來取藥膏。」
該說的說了,阿若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鬱容站在柵欄門前,遠遠地就看到,隔著橫溝,少年郎小跑了幾步,趕到好像是在等人的漢子身邊,笑容明艷。
恍然大悟。
鬱容很想敲一敲自己的腦瓜。
他居然真的相信了那人拿木楔子做那什麼的……
之前覺得那個不知名的漢子古古怪怪的,原來他和阿若是一對嗎?
完全沒意識到。真是太蠢了自己!
不過……
看那二人挺光明正大的感覺,旻朝的風氣竟開放至此嗎?
明明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性子,鬱容卻忍不住想,那二人的感情目前看著挺好,但這個時代還是挺講究後代傳承什麼的,他們或者其中一個會不會選擇與女人結親?若是這樣,感覺很不好……
「小魚哥哥,給你拜年啦!」
稚嫩的嗓音打斷了鬱容的沉思。
「是你啊,杌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先進來吃糖。」
招待著小客人,鬱容想到自己剛剛糾結的問題,忍不住暗笑,自己簡直是亂操心。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旁人如何說得清。
·
立春。
天空飄下了庚子年的第一場雪。
鬱容靠坐在窗前,雙腳藏在火桶裡取著暖,大腿上壓著赤炎將軍——毛茸茸的手感舒適,就是太重了,十六斤三兩還是減肥之後的體重——左手有一搭沒一搭擼著貓毛,右手翻著書卷。
「先生……」書房門被敲了敲,是鍾哥兒。
看書看得正入迷的鬱容頭也沒抬:「什麼事?」
「陳阿婆來了。」
鬱容怔了怔,好半晌,才消化了這看似信息量不大的一句陳述。
「是杌子家隔壁的陳阿婆?」
鍾哥兒「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鬱容默然。
火桶暖烘烘的,他坐著實在不想動。當然,這不是關鍵。
關鍵在於……
陳阿婆她不是遠近聞名的,說媒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