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2)
鬱容站在仙門鎮南門後, 隔著一道閉闔的城門,可以聽到來犯的那一支大軍, 對鎮守仙門鎮官兵進行著嘲罵, 不由得低低地嘆了口氣。
真是,禍不單行。
……也不對。
想起郎衛說的,那一群群莫名出現的、非西南原聲動物的旱獺, 哪怕他對軍事啊政治的再如何不敏感,這時也覺察到不對勁。
一般而言,在出現人鼠疫前,提早便有大量的染菌鼠暴亡。
然而經由「情報組」郎衛一番查探,在鼠疫患者出現之前, 除了湧現的旱獺,沒發現有明顯的鼠類結群死亡現象。
理所當然, 鬱容作出了合理推斷:
無論突兀出現的鼠疫, 或是猝不及防來犯的西琴軍,可能是由同一個幕後黑手所策劃的「人禍」。
比如聶昕之與聶旦所追查的「前梁後人」。
唯二讓他想不通的,一是幕後黑手如何弄來這上百隻的旱獺,二是對方難道沒想過, 鼠疫不可控,害人之前可能會反噬到自身嗎?
「成安大夫。」
喚這聲的是個四十多歲的虯髯大漢, 亦即前來馳援仙門鎮的逆鶬右衛第三軍軍正。
蔡軍正沉著一張臉, 語氣倒十分平靜:「疫病之事還得勞你費心了,至於其他的人和事,敬請安心, 便交由吾等郎衛與仙門鎮一眾官兵應付即可。」
鬱容勾了勾嘴角。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除了治病,在與敵對陣方麵,給不出好的建議、也幫不上什麼大忙。
可要做到全然無視、毫不牽掛……心真沒大到那個程度。
鬱容語氣遲疑:「便是加上一軍郎衛,仙門鎮的將士總數也不足三萬……」
不好說喪氣話。但現在疫情火急,得分不少的人手控製局麵。
蔡軍正忽而一笑,灑然道:「那又如何?」
他語氣輕蔑:「狺狺狂吠,不過是一群瘋犬嘯會,自以為氣焰囂張,卻是丁點兒光明正大的手段也使不出,借手魍魎才壯起鼠膽趁火打劫。
「我旻國將士皆是驍勇善戰,此等小卒何敢比當一合之敵?!」
鬱容聞言默了。
這位軍正大人說話的用詞與口口勿,真是頗有兄長的風範啊,莫非毒舌也是逆鶬衛的「優良傳統」
其言聽入耳,心境卻是奇異地平和了一些。
鬱容微笑了笑:「如此便辛苦蔡軍正及諸位郎衛了。」
有這亂操心的功夫,還是將精力放回抗擊鼠疫一事上吧。
逢大病大疫,需得醫術高明、有經驗的醫官主持大局。
他這個七品成安大夫,當前在仙門鎮已經是品階與權限最高的醫官了。
雖不敢說醫術有多高明,好歹前後參與過傷寒與霍亂兩次疫情的救援工作。
在這個緊急時刻,理當肩負起主事之重任。
不再去想城外的大軍。
看情勢,那三萬餘人一時也不是說攻城便攻得成的。
畢竟,仙門鎮的地勢對旻朝一方頗占優勢,隻需鎮守廂軍與逆鶬衛,守住城門不破,多支撐一些時日,必有大部援軍前來援助。
比起一時尚能穩住的軍情,疫情是為十萬火急,不盡快控製好局麵,守不守得住城已在其次,萬一……
情勢嚴峻如前次核瘟大流行的程度,何止是仙門鎮危矣,西南道危矣,甚者旻國危矣!
適時打住了糟糕的聯想。
情況雖不樂觀,鬱容卻覺尚有挽回之力。
起碼,這一回有足夠的人手襄助。
僅僅是逆鶬衛,蔡軍正撥出了八百人,全數聽從他的調動與指令。
這八百人中有二百人,曾經專門受過應對疫情的「培訓」。
盡管並非所有人皆懂得醫理、藥理,但有培訓的經驗在,郎衛們執行起鬱容建立的防疫機製時,毋需經由太多的「磨合」,即可直接上手,行動力極強。
此前的分組模式,這時稍加完善,便高效地投入到運轉中了。
擅醫者加入「醫療組」,大大彌補了仙門鎮醫戶嚴重不足的問題。
「保衛組」不再空有虛名,郎衛們配合著本地坐鎮的官兵,將隔離病人的幾座宅院嚴密監守了起來。
「滅鼠組」與「消毒組」的效率得以極大的提高,成果喜人。
出現在仙門鎮包括附近村鎮的所有鼠類,特別是那上百隻的旱獺,滅殺得差不多了。
現如今「滅鼠組」每天要做的就是搜查「漏網之鼠」。
在此情況下,藥材,主要是礦物類的,諸如石灰、朱砂與雄黃,嚴重不夠用了。
虧得仙門鎮由於地理位置特殊,本地居民主要經營的多是藥材買賣生意,藥材足夠撐個三五天的。
「尋藥組」的工作成了至關重要。
南門有來犯西琴軍,隻得走北門折回西南道。
不過是相隔一個仙門鎮,藥材資源沒什麼太大差別。
西南地質特殊,有大量的石灰岩不說,朱砂與雄黃礦洞也不在少數。
經由驗證,鬱容治腺鼠疫患者,采用的便是羅芝園「三焦辨證」法,理之當然,用的基本方也是解毒活血方加減。
主要組成的藥味,連翹、柴胡、葛根、生地等,在這一帶山上皆能采摘、挖掘得到。
不幸中的萬幸,疫情正好發生在諸多藥材成熟收獲季。
最緊缺的是冰片。
除了龍岩山那一次,在別的地方沒找到第二棵龍腦樹。
得虧鬱容比較「貪心」,前回遇到龍腦樹林時,趁著人手多,便就地析出了不少龍腦香,再從城中藥材商人那收集一些,應付千餘患者的用藥勉勉強強夠用了。
有了「尋藥組」連夜上山采收的藥材,「後勤組」的所有人頓時忙得腳不沾地。
想到此次疫病的傳染源是旱獺,與天朝東北大鼠疫時一樣,鬱容就不得不隨時繃緊神經。
一方麵反復提醒「情報組」的郎衛,注意所有咳嗽之人,但凡出現咳證的,不作二想,直接采取個體隔離手段。
盡管這個命令聽著太不「人道」,但為了全城軍民的安危著想,鬱容不得不強迫自己硬下心腸。
反正沒患肺鼠疫的,隔離一段時日自會放其自由,若萬一有肺鼠疫患者……
哪怕是百分百的死亡率,他也不會輕言放棄,竭力救治,盡足人事,能挽回一條人命便是一條。
還好。
到目前為止,出現咳證的沒有鼠疫患者,不過是普通的風寒。
鬱容沒因此疏忽,該治療的治療,畢竟體質弱的人更容易受邪毒侵體,有必要提前杜絕更多人感染病菌的可能性。
另一方麵,他切切拜托「後勤組」,盡可能地多製作些口罩與手套。
萬一真的出現了肺鼠疫,好歹能及時給大家提供更周全的防護。
也省得臨時需要這些物什,卻是趕製不及。
同時,作為疫情反饋機製的主要構成,「情報組」的責任同樣不輕。
郎衛們不但深入疫區,以身涉險,還得抽出幾路人手,以仙門鎮為起點,像東、西、北三個方向輻射,逐一排查每一個村落、小鎮,乃至散戶。
一旦發現疑似感染者,即刻上報,配合著「保衛組」將人帶至隔離區。
慎之又慎。
不過是為了將疫情控製在仙門鎮方圓三十裡內,無論如何絕不能將疫病傳入旻國內地。
幸而,西南地勢險惡,不宜人居,多是散落的村鎮,不像乾江兩岸的住戶,往往擠在一起聚居。
總算沒讓疫情擴散得太遠。
除了官兵、郎衛的鼎力抗疫,仙門鎮的居民,很多人也自發幫起了忙。
比如,巧手的婦人幫忙縫製口罩;
藥農們上山采挖「尋藥組」找不到的優質藥材;
沒染病的漢子們則做起了勞力活。
鬱容一開始挺意外的。
隻道西南民風剽悍,不承想大家的精氣神也是強勇有力。
遂是意誌振發。
大家都在全力以赴,他豈能隻因顧忌著鼠疫的惡名,便如何畏手畏腳?
房間逼仄,打掃得卻極乾淨。
陽光透過窗戶柵格照入,光線通明,人便待在這窄小的空間,也不覺得憋悶。
角落裡,破陶盆裡餘燼尚溫。
燃起的煙,飄散在空氣中,透著絲絲硫磺的味道,是辟溫丹燒過的氣息。
鬱容坐在床側,給躺在草席上的病患切著脈。
患者是個魁偉大漢,可惜病衰得極嚴重,整個人虛弱而萎靡不振。
「大、大人……」漢子眼露期冀,「小人的病是不是好了些?」
鬱容沒急著回答,脈診結束,細細又觀察了其麵、眼與唇,半晌問了聲:「可還覺得熱渴得很?」
漢子撐著一股勁兒,急忙回話:「平常不熱,就是中午和半夜燒得有些狠。」
鬱容微微點頭,轉頭與助手郎衛道:「原本的方子稍作改動,減去柴胡與葛根,換用大乾生地,其餘照舊,加五錢的元參。」
郎衛點頭應下了。
鬱容遂又看向患者,麵露淺淺的笑意:「曹老哥,你的病情已由至危轉至輕症了,隻要病情繼續穩住,一旦結核消除,便基本康復。」
姓曹的大漢喜極而泣。
鬱容見了忙道:「還請曹老哥自持,莫要大喜大悲,傷了心肺。」
說得輕鬆,事實卻是過了好半天,曹漢子才勉強找回了些許冷靜。
聽了年輕醫官的言語,他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感激之情:「讓大人看笑話了,小人……太高興了。」
說罷,撐著身體便要跪謝,其嘴中喃喃重復「謝謝大人」。
鬱容果斷阻止了其拜謝的舉動,心中是幾分嘆息、幾許感觸。
這曹老哥的心情,他其實頗有些許同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