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水猴（中）（2 / 2）
它的執念像水，在漫長的時光中哪怕改變了形態，依舊無法消弭。那些濕冷的水汽全部是它沒有流出的淚。
就在穆沐鼓足勇氣想沖上去扯開它的時候，水猴終於發出了一個類似男童的尖利的聲音，它嘶啞地叫：「哥，哥，哥哥……」穆沐怔住了，他看著那隻小水猴緊緊抱著容淨的腿，尖細的爪陷進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小水猴嘶吼般地嚎啕大哭，像一隻負傷的幼獸，在那麼長久的孤單與絕望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懷抱。它全身顫抖，似乎要把這麼多年的孤獨和委屈全部發泄出來。
或許他是和哥哥一起去遊水然後溺亡的小孩吧？
他在這條河邊等著他的哥哥救他，一直等，一直孤獨地徘徊在歲月裡麵。等到時間慢慢腐蝕了他的軀體，等到他的回憶慢慢模糊隻剩下執念，等到他慢慢地變成了一隻醜陋的小妖怪。
是認錯人了麼，在那麼長久的回憶裡麵，一切都模糊了吧？還是太痛苦的等待已經折磨了它的心智，它隻是想要回歸一個溫暖的懷抱？
可是，他的哥哥去哪裡了？是害怕地逃走了，還是被湍急的水流帶到遠方去了，還是獨自被救起用漫長的歲月來思念他的弟弟？
穆沐覺得眼眶漲得發疼。他突然就想起這些天的噩夢，想起了那個遺忘了多年的夏天。
在那個夏蟲瘋狂嘶鳴的午後，鄰居家那個圓圓臉蛋的小男孩抓著他的衣角說：「阿哥把星星糖給囝仔，囝仔去河裡扌莫螺給阿哥。」
囝囝，我要是陪你去就好了。你在水裡掙紮著的時候是不是喊著阿哥，你那個時候是不是還惦記那個給你買星星糖的鄰居阿哥？
那個哄鬧的黃昏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小小的穆沐看著一臉青白瞪著大大眼睛囝囝，突然感到了對於死亡的恐懼。但是那個小小的他還來不及感知什麼叫做悲傷，就被他從未見過麵的爸爸帶回了城裡。
這一刻，巨大的疼痛和悲傷終於穿越了十年的時光，狠狠地刺中穆沐的心。讓他蹲下身子捂著臉，難以抑製地哭泣起來。
他永遠無法真正遺忘那個小小的男孩被撈起來的情景。他站在他們時常玩鬧的石台上，遠遠地看見了小男孩握得緊緊的小手，他知道那是囝囝承諾要扌莫給他的螺，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阿哥你真好，囝囝歲喜歡阿哥。」那個小男孩口齒不清的童音又在耳邊回響起來。
這句柔軟的話穿透穆沐孤單的童年，來到了他獨自偽裝堅強的少年時光中，讓他在一個莫名的場合裡一邊滿懷溫情一邊兀自悔恨地哭泣不止……
容淨似乎也呆住了，穆沐覺得喉嚨一陣發緊。一陣窒息的寂靜，然後水滴聲又漸漸響起。
水滴落在地上，仿佛淚水落地的聲音。
穆沐感受到了，那種強烈的執念。是那隻水猴的，絕望而孤獨的執念，令人窒息。
水猴死死地拽著容淨的衣角，瞪著大大的眼睛「噶，噶」地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