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四月六二(1 / 2)
程延從不知道, 自殘會帶來那般解脫的快意。
當帶著火光的煙頭,灼傷他手腕的皮膚,快感比疼痛先一步到來。
他仿佛置身一個古怪的幻境。
他一遍遍地傷害自己。
隻要他一遍遍地傷害自己。
直到他遍體鱗傷, 直到他毀掉這具林四月討厭的軀殼。
他的四月,就會回來。
他終於墜入地獄,如她所期望的那樣。
……
在程延的童年裡。
也曾有過這樣一段如黑色幕布一般可怖孤寂的時光。
他被拐賣後,輾轉在很多座城市, 最後在距離家三百公裡的地方被解救,進入了那座城市的福利院。
在此之前,他一直住在人販子藏孩子的地下室裡, 甚至有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為了不讓附近的居民發現, 孩子們連聲音都不被允許發出。
他也很久沒有照過太陽了。
來到那座福利院之後,他喜歡坐在天台上畫畫, 衣服被太陽曬得滾燙也不在意。
孩子們也不愛和他玩, 因為他們都覺得程延是個小啞巴。
後來福利院裡來了另一個小啞巴。
是一個叫做冉祈的姐姐。
她也不說話,但是程延的天台上, 有了新朋友的加入。
程延會在那裡畫畫,冉祈大部分時候會安靜地看著。
直到那天程延把畫板轉過來給冉祈看。
少年的畫筆顯然是具有天賦的,因為冉祈看到了在天台對麵的小辦公樓裡,那裡有流水一樣紅艷艷的鈔票, 還有那位院長叔叔壓著的瘦弱孩童。
像一座推不開的山, 毀掉了一個又一個陽光燦爛的未來。
程延並不懂那些, 他隻是畫他看到的一切。
可是辦公室裡的那雙眼睛, 那天突發奇想地轉了過來,看到了天台上的兩個孩子。
……
後來的程延無數次在睡夢中驚醒,他會想到被龐大的身軀壓在身下無力反抗的痛苦, 他會想起哭到近乎絕望撕裂的喉管。
他也會想起尖叫著奮不顧身地撲向他、保護著他的姐姐。
冉祈的養母趕到的時候,程延已經緊緊攥著擰斷的門把手,敲在那個男人的額角。
如果營救的人再晚到一步,那個看上去單薄又蒼白的男孩,就要拿著金屬質地的門把手,敲斷那個男人的喉管。
冉祈後來的養母,也是她已故的父親曾經最親近的師妹,那位氣質絕佳典雅的女人,不但是國家民樂協會的主席,還是全國人大代表。
在那件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致力於全國各地的青少年保護和孤幼兒心理疏導與健康保護。
最終院長徐鍾因為貪汙受賄和猥褻幼童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而程延被送去了蘇州城,那個他出生的地方。
新的福利院很好,院長阿姨溫柔而慈祥,最重要的是,他有了一隻小尾巴。
那個叫做四月的女孩,像是春風帶來的精靈,跟著他的時候好像連周圍的空氣都是溫暖的。
她會仰著臉對他笑,隻對他笑。
她說話的時候,連天氣都變得明媚,與她相伴的時光,就算隻是她一個人在嘰嘰喳喳,也變得格外美好。
分離的那天,她罕見地沉默。
程延回到房間,去收拾他根本可以忽略不計的行李,四月一路跟著他,卻連一句「再見」都說不出口。
他無法去安慰那個情緒低落的小小少女,因為連他都沒有辦法說服他們,他是要回家的人。
哪裡是家啊。
那裡怎麼會是家呢。
一個沒有人愛他、沒有人在意他的地方。
卻是這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期望擁有和找回的地方。
程延背上那個小小的書包,第一次地,拉上了四月的手。
她剛剛在泥塘裡麵玩過,連手都沒洗,就那樣被握在了少年的掌心,共享了汙漬。
程延沒有在意,握著她的手,走到了門口。
他也沒有說再見,然後就鬆開她,鑽進了車裡。
……
再次見麵的時候,四月讀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她就跑來高中部。
在看到他的時候,欣喜落滿了她漂亮的眼睛,她像是這個世界遺落的所有明亮春光,點燃了他晦暗枯白的青春。
她說。
「程延!你變得真好看!不枉我跟著你來這裡讀書。」
不等程延答話,她就笑嘻嘻地歪著頭,嘰嘰喳喳地告訴他:「我在學生名錄上看到你的名字啦,不知道有沒有同名同姓的,但還是賭了一把來這裡讀書了。」
她說話的神情閃爍如皎潔的月光。
那是程延第一次意識到,會有人願意奔他而來。
——
在四月讀初二的那一年,徐鍾出獄了。
他跟蹤了冉祈。
最終在那個漆黑到讓人心慌的雨夜裡,在巷子口蹲到了她、然後掐著她的脖子似要與她同歸於盡。
對於程延來說,那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