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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依舊熱熱鬧鬧,推杯換盞。
但實際上,所有人暗中注意著這兩個人。
桑彩感覺到了,很不自在地動了動頭發。而洛燃微微低頭,沉默著轉動手中精致小巧的空酒杯,像什麼都沒聽到沒感覺到。
今晚來敬酒的人太多,他沒拒絕過,著實沒少喝,此刻,脖頸泛著一層薄薄淡淡的淺粉色。
和桑彩不一樣,喝了這麼多酒,他人也沒醉,誰都能看出他沒醉。燈光下,他眼神非常清醒。
偏偏,洛橈拿醉酒為借口打起圓場:「小燃這是醉了吧?醉了。」
而後抬高音量轉移話題:「都不能再喝了啊,少喝點,別耽誤了明天的開機儀式。」
眾人紛紛應聲,桑彩聲音也摻雜其中。
隻有洛燃依然保持沉默,微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桑彩以為,打招呼這個環節至此就算揭過。
剛才不小心喝了口酒,現在她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太久沒休息好,頭也疼,於是她抬起手,揉揉捏捏太陽穴。
這麼一揉,勉強好了些,她垂下眼皮,眼半眯,姿態稍顯放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洛燃。」
身旁的洛燃突然間出了聲。
他聲音清清冷冷,帶著一股涼意。語氣疏離。
桑彩聽見,揉太陽穴的動作一滯。
四周的吃瓜群眾也紛紛被這一聲吸引了注意力,一個個,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
桑彩緩緩扭頭,看向身側,正對上洛燃不帶感情看著她的眼睛。
他眼眸漆黑,眼神果然清醒。
她眨眨眼睛,因為喝過酒,腦子有些遲鈍,看了他兩三秒,心想他酒量還挺好的,慢半拍:「……啊。」
四周隱約響起抽氣聲音。
震驚,不可思議。
不敢回應桑彩就這樣回應影帝。
比起不淡定的一眾人,洛燃倒顯得很平靜。並沒有因為桑彩一聲「啊」露出不悅神色。他喉結動了一下,掉過頭,大約喝酒喝熱了,單手又扯開一粒扣子。
燈光下,他月匈膛也覆蓋上一層粉色。冷感又性感。
與此同時,桑彩後知後覺意識到,洛燃是在跟她打招呼,做自我介紹。
他還真的采納了洛橈的提議,真像不認識她似的,一本正經對她做起了自我介紹。
桑彩心裡麵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個曾經她自以為世上與她最親密的人,任何親密事情都與她做過的人,此時此刻,在飯桌上,向她做自我介紹。
既詭異,又好笑。
但桑彩沒笑出來。
她注視著洛燃冷淡的側臉,抿抿唇,一秒,兩秒,三秒……
第四秒,
她朝他伸出了手。
「桑彩。」
桑彩有樣學樣,學著洛燃的語氣,也向洛燃做起了自我介紹。
她不知道的是,她此時的表情與洛燃剛才的表情表情基本一致。
安靜。
好一會兒的安靜。
洛燃沒像禮貌握其他人手那樣,也去握桑彩的手。他甚至沒抬頭,看都沒看桑彩。一直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手。
等把手擦乾淨,他優哉遊哉往後靠了靠,還是沒有伸手。冷淡回道:「哦。」
至此,除了洛橈,所有人都開始擔憂這對明顯氣場不合像有仇似的男女主明天該怎樣出演情侶,過幾天,又該怎樣拍攝口勿戲。
……
事實證明,這些人的擔憂是多餘的。
第二天,開機儀式過後,《冬日遺事》正式開始拍攝。
第一幕,拍的就是桑彩與洛燃的對手戲。
洛橈似乎有心證明什麼,這場戲男女主正處於熱戀。劇本裡有一句關鍵的話:兩個人眼神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而此刻。
洛燃與桑彩各坐一邊,用後背朝著對方,自己看自己的劇本。
幾個小時,他們沒有過一次眼神交流,既不對戲也不對台詞。桑彩連看向工作人員的次數都比看向洛燃的次數多。
哪裡像即將飾演熱戀情侶的男女主啊,瞧這倆人各不相乾的樣子,但凡坐得再遠一些,簡直讓人疑心他們倆不是一個劇組的。
站在桑彩身旁的小何也是心裡惴惴。
上次試鏡,她沒進房間,沒親眼見到洛燃與桑彩對戲的場麵。她隻知道,上次他們兩個進房間前在外麵莫名其妙結了梁子。早上還聽說,昨天聚餐,席間這兩人也鬧得挺不愉快。
明明,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他們二人神情氣質非常相似。卻仿佛有仇,見一次,槓一次。
唉。
小何很愁。
桑彩沒有發現小何的憂愁。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無暇關注別人,心裡亂糟糟。
因為,一會兒要演的那場戲裡有個擁抱。
她與洛燃的,緊緊的擁抱。
「緊緊」兩個字,是劇本裡特意強調的。
其實,以前桑彩最喜歡給洛燃抱。早上抱,晚上抱。教室人少的時候,她總也愛蹭到他懷裡,趴在他月匈口聽他平穩的心跳。
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時,幾乎每次都是抱著,抱得緊緊。因為桑彩說喜歡,桑彩說這樣有安全感。
每次一抱就離不開。
離不開——這是桑彩怕的。
她真怕洛燃精湛的演技讓她輕鬆入戲,緊緊的擁抱讓她分不清虛幻與現實,難以從戲中抽離。
真不是哪個演員都像洛燃一樣,一秒入戲,一秒出戲。像身上裝了開關,能自動調節情緒。
桑彩出戲算快的,也做不到「秒。」
再多擔憂,戲還是要演的。
導演給的時間到了,桑彩合上劇本,站起來。
轉過身,發現洛燃也剛好這個時候起身。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沒有。沒什麼表情地合上劇本,目不斜視向片場走去。
桑彩別開眼,站在原地抿唇想了想,偏偏繞遠,走跟他不同方向的另一條路前往片場。
全程圍觀的小何:「……」
這,這怎麼跟小學生吵架似的?
走不一樣的路又能怎麼樣啊,你們倆去的還不是同一個地方嗎,一會還要抱呢。
小何無語,極其無語。
……
男女主抵達拍攝現場,一切準備就緒,開拍了。
暫時沒戲份的配角們在外麵圍了一圈,等著瞧熱鬧。瞧瞧這對看都懶得看對方一眼的男女主是怎樣演情侶的。
而被人群與各種器械圍在一起的二人,臉上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冷淡。
站都在站一起了,一個看虛空,另一個就看雲。還是不肯互看一眼。
直到,場記打板。
沒人看清楚轉變是如何發生的,啪地一聲響後,兩人瞬間從陌生人狀態切換為情侶狀態。
那兩雙自始至終不肯看對方的眼睛,不知怎麼就黏到了一起,溢滿深情。
連桑彩本人也扌莫不清楚狀況。
隻能說,洛燃演技太過精湛,感染力強。她被他那雙眼睛一看,很容易進入狀態。口中講著那些之前被她嫌膩歪的台詞,也句句順暢。
片場安安靜靜的。
沒有人出錯,洛橈坐在監視器後,沒喊過一生哢。
很順利地進行到擁抱那幕。
戲劇與現實重合。當年,是桑彩主動張開雙臂先抱洛燃,後來的每一次擁抱,也基本都是由桑彩主動的。
今天,劇本寫的同樣是女主主動擁抱男主。
時隔六年,桑彩又要抱洛燃了。
人生無常啊,難以預料。
她有些恍惚,本來以為再也抱不到洛燃的。
天湛藍,萬裡無雲,烈日炎炎。
太陽底下,洛燃正用他那雙好看眼睛凝視桑彩。
桑彩手指動了動,睫毛顫抖。在他的凝視之下,緩緩慢慢,緩緩慢慢地抬起手。
不出意外,聽見洛橈在監視器後喊了聲哢。
洛橈:「演員調整一下。」
桑彩慢半拍把張到一半的雙臂放下,站直站正,故作自然別開眼。
餘光中,洛燃已經恢復如常,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淡淡望溪流,望山川。
事實證明——
這個擁抱場麵,隻影響了桑彩一個人的情緒。
隻有桑彩內心慌亂,隻有桑彩想起以前。
隻有桑彩沒出息。
桑彩閉了閉眼,深呼吸。
再睜開眼時,她對不遠處的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
第二聲拍板聲音清脆落下。
瞬間,兩人又從「陌生人,」切換成熱戀情侶,眼睛黏著對方,情話一句接一句講,有的含蓄,有的大膽。
一路順暢地再次演到擁抱場麵。
桑彩麵帶笑容,心無旁騖,把自己當成戲中角色,清空大腦,沒有一絲雜念地張開雙臂,攀上去,停頓毫無。
久違的,臉又一次挨在了洛燃月匈口。
桑彩嗅到熟悉的氣息。清冽,乾淨。
耳廓貼在洛燃單薄的白襯衣上,她聽見他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
不平穩,不規律的一聲又一聲。
——不平穩?不規律?
桑彩愣神。
下一刻,感到月要間多了一股力。
她垂眸,看見洛燃雙臂很自然地搭在了她月要間,就像以前。
「哢。」
洛橈又一次喊停了。
「洛燃,」洛橈說:「你太快了。」
是的,太快了。
戲中,男主本不該這麼快這麼自然地回抱女主。
一聲哢後,桑彩與洛燃馬上分開。一個看左邊,一個看右邊。
他們都知道——
剛才那不是男主,是洛燃。
是被桑彩調教出的,總會條件反射馬上回抱她的洛燃。
意識到這一點的二人表情都不怎麼好看。鏡頭外,時不時看對方的眼神也更加冷淡。
幸好,隻是開頭不順。
哢了兩次之後,接下來的整天桑彩狀態一直不錯,沒再出過錯。
洛燃當然也沒出過錯,隻是鏡頭外更不肯看桑彩。
之後的入戲出戲,兩人也都做得又快又好。尤其是出戲,迅速得簡直像在較勁像在比賽。
上一秒如膠似漆,下一秒互不搭理。
連中午吃盒飯,在不大的一小塊空間裡,兩人也很有默契地隔得最遠。堅決不肯湊近。
攝像機架起來後,又黏回一起說著肉麻的情話恢復如膠似漆,像是分都分不開。
等收工,又是誰也不看誰,板著臉不肯坐同一輛車不肯走同一條路。盡管,他們是回同一個賓館。
……變臉速度之快,洛橈都嘆為觀止。
小何全程圍觀,從擔憂,到鬆了口氣,又震驚桑彩的演技。回賓館的車上,誇贊桑彩的話一句接一句,發自內心。
她開心,桑彩卻不怎麼開心。這一天她快要累死了,前所未有的累,以前拍動作片也沒這麼累過。
是心累。
逼著自己快速轉換情緒看似瀟灑厲害,實則是個巨大消耗。不知道洛燃是什麼樣的情況,反正,桑彩每次的快速抽離都是演出來的。
開拍時演女主,結束時演自己。
好幾次,她甚至對自己是誰這件事情產生了質疑,恍恍惚惚的。
現在人坐在車裡,聽著車輪碾過凹凸碾過石子的雜音,上半身晃晃悠悠,她頭又開始疼了,疼得不行,暈乎乎。
小何似乎並不暈車,雖然人也晃晃悠悠的,但沒有表現出不舒服,誇人的詞不重樣。那興奮的樣子,好像桑彩今天不是普普通通演了幾場戲,而是石破天驚,拿了好幾個重量級的獎項。
就很誇張。
桑彩左耳進右耳出,沒仔細聽,連敷衍小何的力氣都沒有了。
總算晃回賓館。
桑彩沒胃口,拒絕吃飯,此時此刻隻想回床上休息。
小何知道她累,這次沒強勸,一個人去吃飯了。臨走前,說會給她打包一份。
她懨懨地嗯一聲,其實根本沒聽清小何說了什麼。與小何一左一右分別以後,手拿房卡,順著記憶裡的方向隻身往房間走,腳步沉重,慢吞吞。
到了她房間所在的樓層,出電梯,桑彩抬起眼簾。
遠遠地,她看見她房門外靠著一個男人。
男人身穿白襯衣,黑長褲,頭上戴著純黑色的棒球帽。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正在走神,一味盯著雪亮的地板。
桑彩腳步定住,站在原地揉揉眼睛。
揉了揉,又揉了揉。
沒有看錯。
站在她房門外的那個人,是洛燃。
不需要再去試其它的戲,陳姐這通電話過後,桑彩又迎來她的假期。
又一次想起洛燃。
桑彩心口堵堵的,說不出的憋悶。人坐在沙發上,沉默沉默,一味沉默 。懨懨的,把臉埋進柔軟的抱枕裡。
也人生中第一次,她收到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