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與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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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降生在六月裡暑氣蒸騰的下午。午睡中的汪靈芝被一陣劇烈的疼痛驚醒,淩雲霄請了三個劇團的男同事,把她放在一張用廢棄的門板做成的擔架上,四人抬著她慌忙往保健站去。外麵烈日當頭,公路上的瀝青被曬得軟塌塌的,踩上去一步一個腳板印,滾熱的溫度透過鞋底傳遞到腳板心。

小鷗鞋子也沒穿就攆出來,跟在擔架後麵放聲大哭地喊叫著:「媽媽,媽媽!」淩雲霄氣惱地向他一邊揮手一邊吼叫:「回去,快回去!我們要到醫院去!」小鷗不明白出了什麼大事,哭得更厲害了,光腳板在瀝青馬路上跑跳著,莫名的恐懼使他忽略了瀝青灼熱的溫度。

汪靈芝在擔架上撐起半個身子往後望,呻吟著說:「等他來,等他來!」

當醫生還在準備接生的工具時,小鳳已經迫不及待地從母親的子宮裡滑了出來,她心急火燎地想來到這個世上,不願在陰暗潮濕的子宮裡多待一秒種。她以為出了子宮就徹底安全了,她不知道,還有更多更多的歷險和折磨在等待著她。

劇團的幾個女同事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保健站,當她們爭先恐後地牽著自已的小孩兒來看熱鬧的時候,小鳳已經被護士用小包裙包裹成了一個粽子模樣的棉包,隻露出了一個粉紅皺褶的小臉。

「咋這麼快就生了?」她們吃驚地感嘆。

這時候淩雲霄頭發蓬亂地端著一茶缸雞湯沖進來,一隻母雞腳直愣愣地翹在缸沿,明顯還沒來得及燉趴就著急忙慌地端來了。

「淩雲霄快看哦,汪靈芝給你生了個女兒,現在你們兩口子是兒女雙全了。」

兒女雙全就是一個「好」字,但多一口人的家庭卻是越過越糟糕。沒錢買牙膏就在牙刷上粘點鹽漱口,衣服破了就縫縫補補打幾個補丁也照樣能穿。可是每天的一日三餐真是傷腦筋。夥食團每天早上都是花卷饅頭稀飯泡菜,偶爾包一頓肉菜餡兒的包子,他們也隻能是看著別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連忙調開自已貪饞的目光。食堂的師傅也會花一點心思買一些大頭菜,切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再補上密密的橫刀,每一片看起來都像一把斷了柄的梳子,上麵再撒上些紅彤彤的海椒麵,吃起來脆生生辣乎乎兒的就很爽口很下飯。但五分錢一份也不算便宜,打飯的時候眼睛掃過它們在心裡想象一下吃在嘴裡的味道,買是不會買的。早上就一人一個饅頭加一碗清湯湯的稀飯,下飯菜都可以免了。中午和晚上也隻買一份炒菜,一毛五、兩毛或兩毛五不等,要看菜的檔次和肉的好壞,那是專門給小鳳的母親吃的。如果菜裡麵有幾片肉,母親還舍不得吃要拈到三歲的兒子碗裡。父親便會對兒子說:等媽媽吃,她要餵妹妹的奶,需要營養!兒子渴望的眼神看看那片肉又看看媽媽,媽媽說,等他吃!兒子又征詢地看看爸爸,爸爸無可奈何地低下了頭,臉上浮現出不忍和酸楚。刨了兩口飯,手裡的筷子無意識地伸到那碗土豆燒肉的上方,楞了一下,連忙又掉轉方向插進了白色瓷盅裡的清炒泡蘿卜。母親像數數一樣不舍地拈著那些十分有限的浸在菜湯裡切成小方塊的黃裳裳的土豆,還時不時地拈來放進兒子的飯碗裡。盡管不舍得吃,那個不大的菜碗裡的菜和幾片肉還是被撈得一點不剩。母親吃完了兩大碗乾飯,放下了碗筷。父親便端起菜碗裡剩下的菜湯,倒一些在兒子碗裡,剩下的一點角子便一股腦地倒進自已飯碗裡,那菜湯上麵飄著的幾顆油珠珠,讓他覺得自已也粘了油葷。

「一打三反」運動從年初進行到年尾,大家緊繃的神經不敢有絲毫鬆弛,生怕稍有不慎厄運就會降臨到自已的頭上。劇團裡所有的職工都統一吃住在學習地點——縣委招待所,不放假不許回家。隻有帶著嬰兒的小鳳的母親得到了特許,所以她總是晚上學習結束後獨自背著昏睡不醒的小鳳回來,左手提著空瓷盅,右手提著一個熱水瓶,裡麵裝著母女倆晚上喝的和睡覺前需要洗漱的熱開水。一個八磅的熱水瓶裡的水需要非常節約著用,第二天早上才不至於沒有一點可以解渴和漱口洗臉的熱水。為了節約家裡的蜂窩煤,努力勤儉持家的母親就這樣忍耐著,這對於一個特別愛乾淨甚至有些潔癖的女人,是一種不小的折磨。

清晨匆忙走在路上的時候,汪靈芝左手的瓷盅就有了些分量,右手的熱水瓶就顯得輕飄飄的了。

每次一走進那道黑漆鐵門,來到縣政府辦公大樓前的壩子裡,她就放下水瓶側身揭開包裙的尖角,露出小鳳的臉來。在黑暗中幽閉憋悶了一路的小鳳,立即嗅到了一股特別清爽淩冽的空氣,睜眼就看見了三層辦公樓前,台階左右兩邊那兩棵巨大的黃角樹。它們蓬蓬勃勃、昂揚向上、密密交錯著枝葉,在天空中好像兩把大大的傘,遮閉了樓前大片的上空,枝葉交叉著努力向著對方那邊伸展,在道路上空形成了一道樹蔭的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這時候的小鳳,總是會裂開小嘴露出粉嫩的牙床,展開一個大大的、歡暢無比的笑容。亮晶晶的眼仁兒裡登時反射出百年老樹枝葉的剪影。

每當這個時候,汪靈芝也會笑得很開心,因為這是一天當中最輕鬆愜意的時刻。

可是,今天的她卻笑不出來。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右手空垂著,好像沒什麼著落地懸在空中。那個一早一晚都與她形影不離的果綠色熱水瓶,不見了蹤影。

昨天晚上她回家比平時晚了一小時,因為團裡出了人命案,領導開會便延長了時間。當團長宣布段興武畏罪自殺的時候,團裡所有的人都露出了驚懼的臉色,隨即便像炸了鍋似的嗡嗡聲一片。

段興武是縣劇團裡的頭號花臉,他先天條件很好,魁梧的身材、周正的五官、輪廓分明的臉龐,嗓音寬廣渾厚,唱念做打樣樣得行,幾乎是一個無可挑剔的難得的完美花臉角色。他的演技和聲名不僅在全縣,就是在市裡省裡也是數得著和有點影響力的人物。但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他的一個致命短板就是說話口無遮攔,有些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這樣免不了就得罪了一些人。

段興武被打成「反革命」,是有人揭發他說了一句話。他看了一場紀錄片的電影後就隨口對別人說:「美國人好富哦,人人手上都戴了手表。」羨慕之情毫不掩飾。

在頻繁批鬥段興武的那些日子,小鳳才三個多月,產後的汪靈芝營養不良,每天還要數次給小鳳餵奶。那天她在餵過小鳳的奶,臨近中午的時候已經飢腸轆轆、頭暈眼花,她雙手捧著大白瓷盅咕咚咕咚接連喝下去三瓷盅白開水,旁邊的同事不解地看著她說:莫鹽莫味的白開水你也喝得下這麼多!此時的汪靈芝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來解釋,她隻想用白開水撐滿空虛的胃,讓它不要再拚命鬧意見,可是三盅白開水下肚後,心裡更加寡得難受。

台子中央的高凳上還站著低頭認罪的段興武,周圍密集著兩三層的人,他們包圍著那個像被放逐到孤島上的罪惡的人,不斷高舉手臂撕扯喉嚨怒吼著:「打倒反革命份子段興武!把革命進行到底!」

汪靈芝額頭上虛汗直冒,心裡慌得不得了,終於兩眼一花,什麼都不知道了。

群情激憤的革命群眾停止了吼叫,立即轉移了目標,都過來圍住沒有「打」自已就已經倒下的人,有人掐人中有人壓手腕,終於讓汪靈芝從昏迷中蘇醒。她睜著圓鼓鼓的大眼睛,茫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人。

「你咋個了?哪裡不舒服?」大家焦急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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