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浪的嬰兒（1 / 2）
半歲多的嬰孩小鳳，開始了她幼年時期漫長的寄養生涯。
最開始的時候，小鳳被汪靈芝托付給一個同事的老婆照看，早上上班前送到別人家去，晚上下班的時候接回來。同事上高中的女兒喜歡打籃球，她把小鳳背在背上跑跳在球場裡，小鳳的小腦袋隨著女孩兒激烈的運動一顛一簸的，居然可以歪著脖子繼續睡下去，好像她要用睡眠阻隔俗世撲麵而來的嚴酷紛擾。
後來換成了淩雲霄的一個遠房表妹來看護，她上午和下午分兩次把小鳳背到劇場裡讓汪靈芝餵奶。
這天上午十點半趁著會議短暫的休息時間，汪靈芝抱著小鳳到化妝室去餵奶，剛餵了不到十分鍾，一個同事就跑過來說，快去，團長又在點名了！汪靈芝的怒火騰地從心底冒上來直沖到了頭頂，她感覺不立即把火氣釋放出來腦袋就要爆炸。她把小鳳往表妹懷裡一遞，三步並著兩步就出了化妝室的門，氣勢洶洶地跨到了舞台上，沖著站在舞台中央正低頭念著花名冊的團長吼道：「我剛一進去餵奶你們就點名，啥子意思？就是專門針對我嘛？！是不是帶娃兒有罪？那你們把我拖出去槍斃了啊！」長久的壓抑憋屈一起湧上心頭，像一隻尖利的爪子捏住了喉嚨，她喉頭哽咽雙目圓睜，努力控製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隻想著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魚死網破。
每天下班前，全體職工都要排隊到偉人像前去自我檢討和懺悔，汪靈芝每次檢討的內容基本一樣：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對不起你老人家，我今天上班又遲到了，我今後一定要改正。可是，每天夜裡要餵幾次奶把幾次尿，反復起來好多次，早上兩個娃兒這個哭那個鬧，她頂著一個睡眠嚴重不足的腦袋，暈暈乎乎地給兒子穿衣洗臉餵飯，給女兒換尿布洗身子餵糖開水，她感覺自已像在夢遊，是一個每天重復著無休無止的耗盡心血的噩夢。淩雲霄比她起得還早，他要提前熬好一鍋兒稀飯，去街上買回幾個饅頭或花卷，把滾燙的稀飯舀在碗裡放在桌上涼著，一次次催促汪靈芝起床。她總是在他反復的催促聲中像一灘軟泥似的奮力拔起自已的身體，這個疲軟的身體每晚都要硬撐到半夜十二點左右才能上床睡覺。家裡總有那麼多唧唧麻麻的事情需要料理，她早已失去了最初進入婚姻生活享受甜蜜二人世界的那種激情，初為人母時的一腔柔情和耐煩心也被緊張忙亂拮據困頓的日子不斷消磨耗損。頻繁嚴肅的大會小會、高強度的排練演出和瑣碎繁重的家務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沒有心情來過夫妻生活，她潑煩得很，她隻想罵人。兩口子吵架的頻率越來越密集，但是吵架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清晨的汪靈芝總是手忙腳亂地好像打仗。她是個看不得家裡髒亂的女人，總是一味地要求乾淨整潔，在緊張忙碌的工作之餘，想要達到一個她心目中的完美標準，就需要賠上自已的睡眠時間和超負荷的精力。即使她每天都精疲力竭，但家裡還是隨時淩亂著，出門的時候還是會記起哪件需要料理的事情被忘記了。等到她把兒子送去托兒所，順路把女兒背去看護人家，再小跑著去單位的時候，時間還是來不及了。因此她總是重復著同一句檢討詞，好像存心在欺騙毛主席他老人家。
每天被嚴重缺覺折磨，被疲累沮喪和高壓控製著的汪靈芝現在隻想大鬧一場，她覺得她已經受夠了。
舞台下麵是一堆堆的同事，他們坐在自已的位置上出奇地安靜。平時他們總是找準機會嘁嘁喳喳地說個不停，現在他們都睜大著雙眼興奮地看著台子上觸起的團長和突然發作的汪靈芝，冷眼旁觀他們這出戲怎麼進行下去。
團長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化著，從驚愕尷尬到想居高臨下地訓斥，但最終他克製了自已，竭力平緩地說：「你不要誤會，我們這哪裡是針對你。休息過後是要點一下名呀。」他本來想說，整個劇團裡就你遲到早退最多，紀律特別渙散，工作態度十分不端正，我就是想點名批評你，你還不服氣？但是他看見汪靈芝努力吞咽回去的眼淚和失控暴怒的神情，也就不想弄得太難看，便極力忍住了，臨時變換了話語。
汪靈芝左手叉月要，右手在空中比劃著，不依不饒地說：「以前規定是有半小時的餵奶時間，現在也廢除了？我才去餵了幾分鍾你就點名，啷哎嘛？又想扣我工資？我那點工資經得起你們扣幾次？我們還活不活了？!」想著自已幾乎每到月底都要厚著臉皮去向總務借錢，等到下個月幾號發工資的時候再還上，不然的話，家裡就會有一個星期揭不開鍋。她不知道是自已確實太不會計劃還是工資實在支撐不起一家四口的開銷，讓她總是在入不敷出中煎熬。
「哪個說要扣你工資哦，你不要多心。」團長還是沉著氣耐心解釋，心裡卻有點打鼓。他知道汪靈芝的脾氣，她毛起來是不會給人留餘地的。他好像看見汪靈芝飾演的《朝陽溝》裡銀環媽附身了，那股潑辣剽悍蠻橫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他眼光掃視著舞台下麵，心想淩雲霄怎麼不上來阻止這個歇斯底裡的女人。恰巧此時淩雲霄上廁所去了，沒有看到這精彩的一幕。
有人就上台來拉汪靈芝。這個瞄準時機來解圍的女人，業務水平特別一般，但很會在領導麵前來事。她連拉帶抱，嘴裡一邊說些勸慰的話，話裡話外的主要意思還是說要多體諒團長的苦衷和不容易。
汪靈芝氣得發麻的手腳開始冰涼，被一股子英武蠻荒之氣沖昏的頭腦也逐漸冷靜下來，她得到釋放之後的身軀顯得空洞而虛飄，她扭動著身體有些不情願地被女同事往台下拉，不過此時的不情願已經有了一些勉強。她知道，再不走下舞台，這戲也不好演下去。
這種大吵大鬧當時看來是汪靈芝占了上峰出了口惡氣，但是造成的惡果還是要她今後一口一口慢慢品嘗。
劇團的人被統一下放農村勞動。小鳳八個月的時候，就有人開始說閒話了：汪靈芝的娃兒都滿八個月了，她還不下來勞動？
八個月的小鳳被斷了奶，劇團的領導催促著汪靈芝去乾校，她不能再以餵奶的名義賴在縣城不下鄉去。
汪靈芝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一戶新民街上的人家，家裡就老兩口，他們願意幫忙看護小鷗和小鳳，每月看護費連生活費二十五元，夫妻兩人自已的生活費就隻剩下了二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