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宮宴(1 / 2)
崇和八年春, 南朝皇帝大赦天下,迎恆國公之妹恆霜晚入主中宮為後,母儀天下。同年七月, 定國候之女沈稚因獻治水九策有功, 封長平郡主,食邑千戶。
崇和九年,燕雲十三州陡生叛亂, 叛軍半月間攻破各州府、縣衙共九處,坊間檄文、告示遍布漫天,一時聲勢無雙。
朝廷急調北境守軍三萬平叛。
定國候因年高,請長子沈瑞為主帥領兵。三月止亂,斬敵首七千。雷霆手段震驚朝野。
一時定國侯府如烈火烹油, 鮮花著錦,無人不避其鋒芒。
坊間傳聞, 長平郡主曾當街縱奴行凶,毆長樂公之子魏守禮致殘, 京畿衛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囂張跋扈,令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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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雨後池塘清幽,鶯鳥婉轉。
長平郡主沈稚對著妝奩無奈輕嘆,「檸香,我那支荷花白玉簪收去哪裡了?」
侍立的婢女身著鵝黃襦裙, 圓臉杏眼, 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 此時正低頭忍笑,「小姐,夫人有命, 『將稚兒那些純素的首飾都收了,將及笄的姑娘了,又不是山上修行的女道!打扮得鮮亮活潑些,瞧著也好看不是』。小姐近日容光甚好,依奴婢看,不妨試試這對兒琉璃玉的九鳥逐月雙釵?綴上點翠的如意豆,一定愈發襯得人比花嬌、姝色無雙呢…」
沈稚上彎的唇角微頓,眸光瞧向妝奩最底下的琉璃玉釵,玲瓏剔透、寶光流轉,點翠的工藝精湛極了,櫻桃大小的吉鳥纖毫畢現,尾羽栩栩如生,似乎展翅欲飛……
隻是,足足九隻啊!
還是雙釵。
沈稚無語半晌,「換支梅花簪吧。」
梅蕊中嵌了淡粉的小珍珠,應當不算純素吧?
檸香福身小聲勸,「小姐,今日是和夫人一起進宮參加賞花宴的呀。」
沈稚一噎,嘆息道,「那就……戴吧。」
檸香笑逐顏開,「哎。」
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偏偏不愛打扮。今日她必一展身手,不使寶珠蒙塵才對。
不一會兒,橘綠挑開紗簾繞進內室,「這是做什麼呢?」
沈稚生得冰肌玉骨,峨眉淺淡,初初一瞥時極易讓人生出錯覺,仿佛見到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虧她有雙明若秋水的桃花眼,顧盼間總似含笑三分,清冷的容貌中才添了些靈動活潑之意。
而此時她雙目緊閉,坐在花梨荷葉托的交椅上一動不動,便如同一尊精致無雙的冰瓷玉像,委實有些飄然欲去之感。
偏偏檸香興致勃勃,牟足了勁兒把那些精致貴重的首飾一件一件往她發髻上添。活生生要給她插成一尊移動的珠寶架子。
驚得橘綠連忙接手,「檸香姐姐,郡主的香尚未調好,小丫鬟們不通那些,笨手笨腳的,煩請您過去看看。」
秋兒,現在叫檸香了,聞言連忙把另一支金絲明珠簪遞給橘綠,「那你先幫小姐妝扮著,我去去就回。」
「是。」
檸香匆匆行了福禮,掀簾而出。
沈稚這才緩緩睜眼,鏡中橘綠正滿麵無奈地一支一支給她卸著釵環,見她睜眼,也隻是笑笑。
「北邊可有消息回來了?」
橘綠搖搖頭。小心翼翼摘下沈稚耳上明月璫,有些心疼,「郡主從未戴過這麼重的耳墜子……」
沈稚笑笑,「不妨事。」
「郡主也太寵奴婢們了…」
沈稚放鬆地伸了個懶月要,「還說我,你不也是?」
橘綠紅了臉,「奴婢是後來汀荷院當差的,初時不懂事,多虧了檸香姐姐的關愛照拂、悉心教導。敬著她也是該當的。隻是有一言,奴婢論理不該講…」
「說吧。」沈稚點了點那支金絲明珠簪,橘綠輕手輕腳幫她戴好,小心勸了一句,「檸香姐姐已定了親事,不知她將來的丈夫能否如郡主一般,願意多寬容疼愛她……」
沈稚失笑,「那徐管事的兒子我讓你們幾個都細細看過了,北海又仔仔細細地查過,人品相貌家世都是良配。再說了,我身邊嫁出去的婢女,徐管事一家敢不敬著麼?」
橘綠手又輕又巧,幾下便梳成了隨雲髻,斜插一支墜著晶蘇的簪子,淡泊恬雅又不失活潑。「是奴婢杞人之憂了。隻是想著檸香姐姐嫁得那樣遠,馬場畢竟在北麵。以後怕是不能常常相見……」
沈稚對著鏡子左右看看,滿意笑笑。仿若無意般隨口說道,「以後嘛,倒也未必不能常見。」
這邊剛剛梳妝好,小丫鬟便來稟,馬車已經備好,可以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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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賞花宴畢時,已是明月初生。
太後娘娘上了年紀,身子常常覺得疲乏,無心陪小輩們聽曲子,宮宴一般都散得早。穆海瑤剛同文昌大長公主約了改日同去懷恩寺上香,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便來請沈稚。
「母親先行回府罷,稚兒同娘娘敘過話,晚些再回去。」
穆海瑤眼見文昌大長公主眉宇間劃過一絲忌憚,心中微苦,麵色分毫不露,慈和笑道,「稚兒去吧。夜深當心看路。」
獨自回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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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前腳剛進了仁明殿,皇後娘娘身邊的兩個小太監就恭敬地進來回事。
恆七娘已換了常服,親手拉沈稚上塌,兩人極自在地靠著軟墊偎在一處。皇後娘娘興致勃勃,「如何,她說了什麼?」
兩個小太監極是默契,高個的假做文昌大長公主,脖子仰得極高,手臂伸出。矮個的假做她的婢女,殷切地半彎著身,恭敬扶著。
『文昌大長公主』神色倨傲,「你說說,定國候夫人約我上香,能安什麼好心眼?」
扮做『婢女』的矮個太監捏細了嗓子,「哎,還能有什麼意思呢?長平郡主快要及笄了唄。咱們府上的二公子年紀正好般配,才學好、人品貴重、家世又好,肯定動心思了吶。」
『長公主』表情微妙,重重嘆息,「唉!其實我又何嘗不想……若是換個姑娘,這著實是一門好親。定國侯府簪纓世胄,還與雲南王府連著親,多好!唉,可惜可惜。若論容貌家世,這沈家四姑娘著實沒得挑。可是若論脾氣性格兒,我的楠兒配她,著實是太委屈了呀!」
『婢女』也跟著做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可不是麼。聽聞這位長平郡主不僅像男兒一般讀史籍經略,還精通騎射呢,正經是個『文武全才』!」
『長公主』麵色更苦,「豈有此理。一個姑娘家,怎麼能當兒子那般養?依我看,這傳言有假也說不準。」
『奴婢』連連點頭,「千真萬確的。公主想想,那定國侯爺是快成年了才歸府的,夫人又是打雲南出來的,這兩人如何會教養女兒?這位四小姐還未出閨閣呢,就早早給配齊了小廝護衛,由得她拋頭露麵、肆意出府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