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餘地(1 / 2)
崇和九年寒露, 南楚國犯境。
雲南王率軍迎戰,退敵五百裡。然損失慘重,軍費不足, 加之雲南境內澇旱天災不斷, 雲南王不得已上奏朝廷,請以秋貢養軍安民。今年的雲南稅貢,怕是不能如數上繳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奏折被小皇帝留中不發。
連長平郡主沈稚都被皇後娘娘請進宮內「敘舊」好幾次。各地州府紛紛仿效, 一時「拒貢」之風頻起,不止藩王們擁兵自重,便是有些私兵的門閥世家,也聯合起當地的州府和守備武將,紛紛割據拒貢, 過起了自擅一方的逍遙日子。
朝野上下震盪。
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屢次三番朝令夕改、巧立名目盤剝百姓,甚至賣官鬻爵, 封疆大吏也能用金銀買來……不僅違背了官員需回避原籍的祖製,而且為當地地門閥勾連州府留下巨大的隱患。
如今弊端一朝爆發出來。
朝廷無奈, 隻能挑蹦躂得最歡的幾家死死按住,以求殺雞儆猴。
統管全國兵事的北樞密院、掌管各地兵防的兵部衙門,一時都忙碌非常。燈燭晝夜不熄。
定國候爺已經連續半月沒空回侯府了。
府中的一應事務都由侯夫人穆海瑤掌管。越是多事之秋,各世家大族之間禮節往來反而愈加周密頻繁。等忙碌的穆海瑤聽聞石蕪院中出了事時,已經過去四五日了。
她第一個把沈稚叫來合意院細問。這才驚覺,幾日不見女兒竟清瘦了許多。
「母親不必煩憂, 些許小事而已, 稚兒很快就會處置好。」沈稚笑著寬慰她, 隻是眼底失了幾分從前的活潑光亮,顯愈發顯得病容憔悴。
穆海瑤心疼得很,皺著眉頭拉她的手。「我聽下人稟, 你是拿了個凶夷奸細?此人既是沖你爹來的,不若將他送去衙門罷。你個小姑娘家,原本就不必憂心這些。」
「娘有所不知。」沈稚低眉跪下,「此事說來都是女兒的過錯。這奴隸是我買來的,怪稚兒識人不清,任他在北境軍中任過武職。而且……他已拜了兵部的郭將軍為師。一人事涉兩府,如今舉國兵亂,正是北樞密院和兵部通力相助的時候。我此時把他交出去,隻怕被有心人利用了,趁亂攪事。」
穆海瑤聞言訝然,「郭將軍的徒弟?你是說阿蠻?之前同瑞兒同去平叛的那個?」
沈稚愧疚得無以復加,「是。」
穆海瑤輕輕推開婢女,親手扶起她,「可是弄錯了?那孩子忠厚老實,屢次讓軍功給瑞兒。況且他不是辭了軍職的嗎?倘若真是奸細,為何不留在軍中?反而歸府,這……」
沈稚不願深談,「娘說得是極。如今我也沒有確鑿證據,隻是懷疑他的來歷。」
穆海瑤蹙眉,「隻是懷疑麼?」她看著沈稚,輕聲提醒,「娘聽聞已對此人用了重刑。倘若當真查出是冤了他,豈不寒了人心?」
沈稚勉強笑笑,「娘,我心中有數。不會……冤了他。」
這話一出口,沈稚腦海中就倏然閃過那日阿蠻驚惶失措的樣子。
當真不會有一絲絲的冤情麼?沈稚的指甲陷入掌心。
背叛她的人是拓跋臨羌,絕不會有錯。
可他原該在崇和九年被賣入府中。緣何今世提早了足足兩年,崇和七年時就早早地出現在了都城?
換句話說,倘若一個人的經歷和命運都變了。他真的……還是自己原本的那個仇人嗎?
阿蠻,至今還沒有當真做過一件對不起她的事。
沈稚神思再次恍惚。咬了咬舌尖才勉強鎮定回心神。
不能心軟,心底裡有一個聲音提醒她。阿蠻就是拓跋臨羌,世間根本就不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他們就是同一個啊。哪怕經歷不完全相同,也是一般的心思深沉,一般的狼子野心!
這幾日她夜裡都睡不著,仔仔細細地捋過當初救那小少年時的點點滴滴。越發確信一件事——他從見麵起的第一刻開始,就在十足用心的討好她。
無論是那隻作為禮物的小鷹,還是去而復返又可憐兮兮地向她求助。
這凶夷小少年似乎從夜獵時就認準了她……可是,憑什麼?
倘若說對她的身份一無所知,沈稚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的。
況且,仔細回憶起來,他那時的表現分明就是聽得懂中原話!小少年掩飾的並不多用心,隻是當時所有人都習慣性地認為凶夷獸奴不通官話,誰也不曾多想罷了。
那他為何假作不知,還要從頭學起?
一個半大孩子,有如此深沉的心機城府。沈稚覺得自己多年的疼寵關懷,簡直都是餵了狗!
穆海瑤見她臉色蒼白,愈加心疼,「既然沒冤了他,那就盡早處置了吧,免得夜長夢多。」
沈稚心頭倏然一顫。
處置了……阿蠻。
她無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笑著應了,「母親不必多掛懷,稚兒心中有數。必能處置妥當。對了,近日可有三姐姐的消息?」
穆海瑤長長嘆息,無奈地搖了搖頭。
沈媛去望縣探望生母,熟料半路竟留書出走了。護送她的甘嬤嬤是老夫人的人,穆海瑤不便插手,直到出了事才知道。
氣得老夫人也跟著病了一場。
未出閣的女兒留書出走,放在普通人家都是天大的醜聞,更不用說侯府世家。大家都死死捂住,不願掀開。最憂心的便是穆海瑤,生怕沈媛的名聲壞了,會累及沈稚的婚事,更不願張揚。
隻是私下派了人去尋找。至今也沒有下落。
沈稚對此並不意外。那日宇文諾與兆嘉玉的密談絲毫不避諱沈媛,她就知道宇文丞相府不會放她回來了。
偏沈媛癡心妄想,以為背叛了親族為宇文諾立下功勞,便能換得後半生的榮華富貴。
卻不多想想,失了定國侯府三小姐的身份,她在宇文諾眼裡還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
如此自作孽,沈稚既救不得,也不想救。
穆海瑤提起此事,又與沈稚聊了半日閒話,便放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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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合意院,竟是紅袖來接她。「小姐,檸香的嫁妝都備好了,單子在這兒,您還要再看看有什麼要添置的嗎?」
沈稚點頭,「拿來我瞧。」
紅袖左手遞給她,沈稚沒接穩,竟滑落下去。紅袖急急伸手一撈,剛要遞給她又立即換回左手,再次遞回去。
雖隻一晃眼,沈稚仍是瞧清了,神色惶急,「姑姑你手怎麼了?」
「沒事啊。」紅袖將手一背,卻被沈稚急急搶了回去,眼圈兒登時紅了,「姑姑……」
她心疼極了。
紅袖右手的食指指甲竟與皮肉掀開,中間裂開一道極深的縫隙。便似被什麼簽子紮透穿進去過一般。血瘀的紫痕分外刺目,晃得沈稚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在她的再三追問下,紅袖姑姑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唉,與人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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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前,石蕪院中。
紅袖翩然而來,指著枷籠中的阿蠻吩咐,「把他解下來,我來審。」
孫豐望望天色,「稟紅袖姑姑,小姐有命,禁此人三日食水。如今時辰已差不多,這個……」
紅袖笑笑,「行,給他熬碗白粥。其他人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