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失蹤(1 / 2)
崇和十年, 盛夏。
南朝都城暴雨傾盆,豆大的雨珠砸在官道上,濺起白茫茫的亂煙。街巷空無一人, 隻有洪洪的暴雨之聲。厚重的暗黑烏雲壓得極低, 人都仿佛喘不上氣來。
忽然,定國侯府的東角小門被「砰砰」拍響。
守門的人披著蓑衣去開門,門外竟是個周身濕淋淋、白發散亂的婆子, 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我是靜萱堂的甘嬤嬤,快告訴老夫人,三小姐難產,快去啊!」
那守門的老仆被推了一個趔趄, 急慌慌從暴雨裡扶起了倒地的甘嬤嬤,在她不住聲的催促下, 踉踉蹌蹌向靜萱堂奔去。
兩刻鍾後。三輛沒有徽記的馬車從角門出來。
侯夫人穆海瑤滿麵沉鬱,馬車晃得她的身子微微搖動。甘嬤嬤一聲不吭, 跪在腳踏前磕頭,「奴婢替三小姐謝過夫人寬仁,謝夫人活命之恩!」
後麵的馬車裡有最好的醫女、穩婆,還有救命的老參和雪蓮。
穆海瑤冷笑,「不必謝我。母親年老體弱,如何禁得起暴雨趕路?你先說說, 媛兒這些時日都在哪裡, 這個孩子又從何而來?」
*
因明日是老夫人壽辰, 定國候這才在百忙之中抽身回府。不料趕上暴雨,軍報送不出來,無法處置軍務, 於是將女兒叫來書房詢話。
橘綠趕到的時候,門外的管家朝她無聲地搖搖頭。
「我有急事,必須稟報小姐,勞煩您通報。」橘綠蹲身行禮,裙角還有洇濕的水漬。
管家正是北海的大伯李祥斌,也算熟人了,與她不繞圈子,直接皺眉說道,「此刻委實不方便。」
橘綠容色焦急,剛要再說,忽聽屋內一聲碎瓷聲。
緊接著,定國候爺威嚴低沉的怒喝聲清晰傳了出來,「胡鬧!」
定國候極少動怒。
這一聲飽含怒意的低吼著實有些嚇人。
橘綠小臉都白了。
卻聽見自家小姐清悅的嗓音,似乎也壓抑著幾分火氣,「爹心中知道我說得對,這才生氣。」
管家擺擺手,和橘綠一起避到廊下。密密的水珠幾乎連成線順著房簷滴落下來,雷雨聲更急,混著風聲震得耳內一片模糊嘈雜。再聽不清書房內父女二人的談話。
沈稚委委屈屈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去撿那些碎了的杯盞。
漂亮的桃花眼中含著幾分淚意,「爹何不聽女兒一句勸?如今的都城早就待不得了,咱們沈家的根基明明就在北境,在燕雲!您何不辭了這掌管天下兵事的勞什子虛職?如今漠北情勢千變萬化,凶夷人隨時可能壓境沖關,爹去鎮守再名正言順不過。現如今,您北樞密院的和兵部的調兵文書,還值得幾斤兩?地方上哪裡還有聽從的呀……」
定國候麵色一片鐵青。「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是。」沈稚手指一縮,險些被瓷片割傷。索性就不撿了,扔開來站直了麵對定國候,「外邊的大事都是爹和沈瑞說了算。那我孝敬娘親總沒有錯處吧?如今都城的形勢如何?宇文氏族已經按捺不住,就連堂堂的皇後娘娘都避禍退走了!如今還在都城的名門望族還剩下誰來?您又何必……爹,當年陛下命您任樞密使時,是何居心您不清楚嗎?」
「歷朝可有邊將不鎮守邊關,反而在都城任武職的?每年隻在秋獵後才允您秋巡北境……這是在削沈家的兵權,削弱定國侯府對北境軍的掌控!」
「無稽之談。」定國候不為所動。
然而兩人都十分清楚,沈稚說的就是大實話。她如今也沒什麼好藏的了,「爹,都城左近的兩府三郡如今都被宇文氏族收入囊中,近幾月不知為何,糧草軍需調遣格外頻繁……都城中真的安順如昔嗎?」
定國候眼中精光一閃。
沈稚愈加坦盪,上前一步輕聲說道,「我知爹爹和郭將軍作何打算。」
「一旦有人逼宮謀反,有您二位鎮在都城,京畿禁軍尚有一戰之力。您二位若都退走了,陛下身邊便再無可以倚靠憑仗之人了。可是……爹隻想過為陛下盡忠,您想過依附沈家而生的家將世族,想過咱們北境守軍,想過娘、沈瑞、和我嗎?」
定國候麵目平靜,深深望著這個一直嬌養在閨閣的女兒。許久,他長長地嘆息。
「稚兒,這些年你暗中做的那些事,真當爹毫不知情嗎?」
他默許沈稚將人手安插進關州,默許她同燕雲東四州和雲南封地往來密切,默許她默默將族中勢力、錢財一點點都調去北邊,經營著家族中的「退步之地」。起初是以沈瑞和侯夫人的名義,後來就愈發明目張膽。
如今北境的軍需和募糧官,都是她的人。
定國候不是不知道。他隻是從來不問,甚至退居都城,將北境的軍權早早推給了沈瑞。這就是他能為族人所做的,最大的讓步。
至於他自己。
「文死諫,武死戰。」鏗鏘有力。
沈稚絕望地閉目,再睜開時淚水已蜿蜒而下,「爹,蕭氏皇族對我沈家如何刻薄寡恩?如今都城的百姓們都冷漠地等著國祚斷絕,您又何必……值得嗎?」
定國候麵容平靜,「為蕭氏,不值得。為天下百姓,值得。」
沈稚一震。眼眸因微弱的希望而黑亮,「百姓未必想過如今的日子!世家大族盤剝日益苛刻,奢靡拋費之巨令人瞠目,南朝的官吏更是腐朽至極。爹,這蕭氏江山早就朽壞了!您何不知不破不立的道理?倘若天下都似如今的關州這般……沒有世族盤剝,百姓都是農戶而不是佃戶,不好嗎?」
定國候緩緩笑了,伸手扌莫扌莫沈稚的頭頂,「我的稚兒長大了。你祖母壽辰過後,你便帶著她老人家和你母親,同去關州吧。」
「那爹你呢?」沈稚急切。
定國候隻是笑笑。
小姑娘想得天真些。不破不立……她是沒見過天下殘破、城池敗亂的樣子。隻要有一分「不破」的希望,他為了庶民百姓,不惜灑盡最後一滴熱血。
天空中一陣刺目的白電劃過,「轟隆」——
雷聲巨響。
沈稚麵色蒼白,還要再勸。忽然聽到門外橘綠的焦急聲音,「侯爺、郡主,奴婢有事回稟。」
沈稚心頭莫名一顫,急慌慌親手開門,「何事?」
橘綠一向穩重,此時能過來打擾,必有大事發生。
果然,婢女神色惶急,「郡主,三刻鍾前,靜萱堂甘嬤嬤回府求助,三小姐難產,命在旦夕。夫人著人備了馬車醫藥,如今已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