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藥給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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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臨羌當然不肯讓沈稚「拉」他回去。隻休息了不到一刻鍾, 就在自家小姐訝異的目光中緩緩站了起來,甚至婉拒了她攙扶的好意,「我身上髒, 別蹭到你。」

沈稚喜潔, 從前繡鞋上沾染小小的泥點都不肯再穿,何況他一身髒血。

「小姐前麵帶路就好。」

沈稚冷笑,「我豈敢將後背予你?」

「別想耍花招, 我費力救活你,可不想你下一刻就死掉。」不由分說摻住他一條手臂,「慢些走,若是傷口掙裂開,還得重新給你縫。」

凶夷人心跳如鼓。平靜答道, 「是。」

一路上偶有崎嶇處,沈稚都小心翼翼避開, 不動聲色挑著最平緩的路走。凶夷人明知路線,心中滋味一時復雜難言。

他漸漸緩過些氣力, 便如約給小姐講起了崖頂如今的情形。

「都城及附近三府兩郡如今都在宇文氏族掌控之下,改元稱梁。但其餘各州都不認新朝,不肯稱臣納貢。恆國公退居越州,自封了越州王。江城太守齊子明是文昌大長公主之孫,以國戚自居,也封了個齊王孫。燕陽王、雲南王更不用說, 我聽聞連沈瑞都有意封王, 隻是被侯爺的舊部攔了……不知是真是假。」

沈稚腳步一頓, 隨即苦笑。「他耳根子軟,隻怕封王之說是被人攛掇的。至於沒發檄文告示,應該也是聽了人勸。」

凶夷人不自覺低頭望她, 「小姐不必憂心太過。我護送小姐去關州,有你坐鎮,自然不用擔心再出什麼差錯了。」

沈稚並不接話。「如今都城怎樣了你可知曉?還有我祖母……不知她順利出城了沒有?」當日事發太急,她隻派了人護送祖母、大伯母出城北行,便匆匆去救母親。後來遭到凶殘的截殺,也就與府中失了聯絡。

凶夷人遲疑一瞬,「阿蠻也不清楚。」

沈稚心中了然。這樣說,大概是沒能出城。父親殉國,隻怕祖母他們也是凶多吉少。

氣氛一時沉悶下來。

阿蠻見她難受,隻覺得心內如焚,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我已將遊光風和幾個帶頭的都殺了,暫時應該不會再有人來,小姐不妨安心養傷。等您的腳稍好一些,我帶你上崖。如今宇文復登基稱帝,這些陰私事都是宇文諾在操縱,他一時找不到更厲害的殺手,更不知是誰殺了遊光風、會不會再去殺他?此刻隻怕已躲在暗處。」

沈稚一直靜默聽著,此時忽然發問,「你被遊光風傷得這麼重,跌下懸崖,就沒人看見?」

阿蠻一怔,有些不自然的偏過頭去,「見到的人都死了。」

沈稚若有所思。

凶夷人這才想起來,剛剛被她用暗刺指著心口戒備的時候,心中酸楚難過,一時口不擇言,說過什麼『讓她走遠些,莫被追兵牽累』之類的話!與此時所言豈不前後矛盾?

阿蠻一時尷尬不已。然而沈稚並未發問,似乎默認了他對她說謊哄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都不需要特意問過一句。

凶夷人愈加無從解釋,心口裡猶如塞了一團粗麻繩。又亂又疼。

沈稚發覺扶住的人腳步愈發不穩,蹙眉問一句,「傷口疼得狠了?要坐一會兒休息麼?」

凶夷人隻默默搖頭,並不言聲。

沈稚雖扶著他,然而拓跋臨羌倔強得很,不肯將半點重量壓過來,真的就隻是「扶著」而已。想到他腹上那麼深長的刀傷,隻怕每走一步都會牽扯到……沈稚暗忖他可真夠能忍的。

從前,阿蠻其實不會這樣。

不僅僅練武受傷了會回來可憐巴巴地討傷藥,在外麵闖禍了回來,也會小臉煞白地哀求小姐輕些罰。最調皮、最恃寵而驕的那半年裡,汀荷院更是常常能聽見凶夷護衛一遍跑一邊喊救命,「小姐疼一疼阿蠻,別打了。哎喲,好痛啊……」

*

沈稚不經意間餘光掃過他,半年不見,他竟又長高了許多。和從前的阿蠻,再也不一樣了。

又或許,那個活潑愛笑、忠心赤誠的小阿蠻,原本就不存在。

都是假象而已。

可是,半年不見,她真的很想念『他』。

生命中很多驟然失去,往往當時都不覺得怎樣。遺憾和痛楚總是慢了半拍,後知後覺的在平淡的日子裡,才慢慢浮顯出來。

那個人畢竟……曾是她的小阿蠻啊。

沈稚其實始終想不明白,那個可以用身體給她擋刀劍的少年,那個愛笑愛鬧,會撒嬌、會討饒的小阿蠻,怎麼就成了謙卑寡言、深沉內斂的拓跋臨羌呢?

然而此時再看他,沈稚忽生恍如隔世之感——如今的阿蠻竟也變成了那副熟悉的、沉默寡言的內斂樣子。

許是走神的時間太久,不知不覺間兩人已回到山洞近旁。

樹木掩映的山洞口,一群絨毛小猴兒正圍著,嬉嬉鬧鬧不知在搗鼓些什麼。

望著那些毛茸茸的小背影,沈稚麵上漸漸浮出點兒笑意,「餵,你們這群小家夥,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呢?」

猴兒們驟然聞見人聲,紛紛嚇得吱吱大叫、蹦起老高。還沒等沈稚瞧清楚,就四散飛逃著竄到樹上,轉眼間全溜得無影無蹤了。

隻留下地上一堆小紅果子,還在滴溜溜地打著轉兒。

沈稚莞爾,「原來又是送東西來了。」

拓跋臨羌目色深沉。原本被清水洗淨、整整齊齊摞在葉片上的一堆紅果子,如今被那些帶毛兒的小賊們翻撿得亂七八糟。沾著爪印、齒痕,散落了滿地。

聽說南朝人有吃猴腦的……不知小姐願不願試試。

沈稚絲毫不知事情的經過,彎著唇角將小果子一枚枚撿拾起來,挑來挑去,竟隻撿出四顆沒被糟蹋的。她也不以為忤,開開心心去用清水洗淨,遞給呆怔怔的凶夷人一顆,「吃吧。」

拓跋臨羌接過,默默咬了。

卻見沈稚並不食用,而是將它們拿葉片包了起來。

「小姐怎麼不用些?」

她之前白白折騰了許久,粥和肉都隻能扔掉,沮喪得偷偷揉過幾次肚子。

此時天色將暮,沒道理不餓啊。

沈稚淡淡瞥他一眼,「我不愛吃這個。晚上留給你果腹吧。」

拓跋臨羌怔住。

他以為自己的心防已受過千錘百煉,早已結痂成石、再難撼動。卻不想仍在這一刻被瞬間攻破,片甲不留。

眼睛酸澀到發疼。

*

凶夷人要去打獵,被沈稚攔了,「你如今走路都費力,省省力氣吧。我去。」

她的腳踝還微腫著,他當然不肯。但沈稚又不會聽他的,沒法子,凶夷人隻能眼巴巴目送她走進深林,焦急地囑咐一句,「天黑之前請小姐務必回來,夜間危險。」

沈稚搖搖手,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那身影委實難以讓人放心。

幸而她知道深淺——許多凶狠的肉食動物晝伏夜出,而人的目力卻會在夜色中變得模糊,她雖不懼怕野獸,卻也沒有必要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當月亮剛到樹梢時,沈稚便回來了。手裡提著一隻肥肥的野兔。

兔眼被一條絲帕蒙住,肥碩的雙腿還在不停猛蹬,「活潑」得很。沈稚有幾分尷尬,「我……不會下手,你來吧。」

拓跋臨羌低笑,「好。」

沈稚抽抽鼻子,「洞裡什麼味道?好香啊……」不由自主跟著香味走進去,驚喜的聲音傳出來,「粥?天啊…」

山洞裡燃起兩個火堆,其中一個裡麵還燒著許多硬硬的圓石頭。

火堆旁的木架上有四個臨時烤乾水分的竹筒,其中兩筒清水,另兩筒裡則盛了些米和水。

燒透的燙石被三根竹簽架在竹筒裡,釋放出的熱意竟將水燒得沸騰冒泡。米粒們沸湧翻滾著,雖未熟透,已有粥香飄了出來。

沈稚足有八、九天未進熱食,忽然聞到這誘人的米香,不由得唇齒生津。

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渴盼。

凶夷人倚在洞壁上靜靜看她,「小姐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粥了。我看河邊有些泥土還算堪用,另在旁處燃火燒了兩口陶鍋。明天給小姐熬些肉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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