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對不起(1 / 2)
沈稚望著凶夷人跌跌撞撞逃走的背影, 又低頭看了看指間的小小丸藥。
良久,她輕笑,將那專為心疾而調配的小東西收了回去。
如今不能接受了……那當年做什麼去了?
背主的時候、威逼她的時候, 難道就沒想過麼。
米粥的香氣漸漸彌漫開。沈稚靜默著用竹簽挑起了圓潤的燙石, 擱在板上。慢慢吹溫了粥喝。
米粒一入口,軟糯的香甜縈繞舌齒之間,給空了許久的胃袋帶來慰藉。
沈稚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美中不足的是, 米粒太過軟爛,幾乎入口即化。是受人喜歡的那種,但沈稚更偏愛稍微硬實一點。
從前她和侍衛阿羌在湖上泛舟,阿羌很聰慧,試過兩次就扌莫到竅門。此後每每給她煮粥, 火候都是恰到好處,最合心意。再不用她多囑咐一句的。
今天大概是急……
沈稚忽然一怔, 今天為她煮粥的是阿蠻。
不是阿羌。
他不記得那些事了。
米粥失了原本的香氣。沈稚慢慢將竹筒撂了,手一怔, 閉上眼睛似乎還能看見剛剛他驚慌而又燃燒著痛楚的眼眸。
他落荒而逃,似乎完全承受不住那一顆藥丸的威力。
是了,阿蠻始終就接受不了那個曾經發生過的事實。石蕪院裡,她親口告訴他的那天,阿蠻差點溺水自盡……如果不是被紅袖姑姑及時發現,救回來的話。
沈稚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這輩子的阿蠻, 其實還沒有來得及背叛她啊。
可正是因為這份「沒來得及」, 她就更無法判斷, 他是「想了沒做」還是「從未想過」。
倘若,是後一種的話……
沈稚眸光定在那幾枚長竹簽和熱燙燙的小圓石上。這些巧合不禁讓她想起來當初在石蕪院裡阿蠻經歷過那些。
沈稚捏在石台上的指尖有些泛白。
不會的……別多想!
他隱瞞了身份、混入府中,假裝從沒學過中原話……不僅得到了她的信任, 後來還隨北境軍去了燕雲平叛。那是對抗凶夷人的北境軍啊…他怎麼可能毫無所圖?
他不可能是冤枉的!
阿蠻已經在北境軍中積累出威望了,倘若她發覺得晚一些,假以時日,以拓跋臨羌的強勢和手段,他不一定會做出怎樣的事來!
他絕不可能是冤枉的……
可另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卻在輕聲質問——萬一呢?
萬一阿蠻後來改主意了,他不再想著之前的種種計劃,轉為一心一意為她籌謀了呢?
關州起初就是他拿下來的啊…平叛的軍功也都讓給了沈瑞。
他甚至辭了武職,安心回到府中繼續當一個護衛。
沈稚捫心自問,以阿蠻的能力和性格,倘若他真的想做些什麼的話……兩年多了,可能一丁點兒都沒做成嗎?
沈稚頭腦中兩股念頭在不斷的撕扯,左右搖擺。完全沒有察覺到,背後有一條小蛇在悄悄挨近……
*
阿蠻以為自己會用很久才能緩過來,可不到一刻鍾,他就慢慢平靜了心神。
今天是十五,天空一輪圓月,映著河水波光粼粼。
他掰斷長樹枝,用匕首削尖,做了個魚叉。很快就叉了兩條活魚,收拾乾淨,生火。將之前的肥兔處理好,以濕泥裹好埋進土裡,移了火堆在上頭。等了一會兒火候,再架枝棍烤魚……
小姐隻吃一點白粥,身體如何能恢復好?
他匆匆去另一處給燒陶的火堆添了柴木,回來時魚和野兔都散出香氣,時刻算得剛剛好。
凶夷人利落地將食物包好,拎在手中。站在原地默默片刻,終於狠狠一閉眼,大步向回走去。
該麵對的總要麵對,逃豈是能逃過的?
*
「小姐!」
阿蠻肝膽俱震,隻見山洞裡篝火旁,沈稚軟軟地倒在地上,清水竹筒打翻了。不遠處還有一條小蛇在僵直地一伸一伸……
凶夷扔了東西跑過去,將沈稚抱進懷裡,「小姐、小姐…」
她毫無意識。身上冷得像冰,薄唇緊緊抿著,泛著湖水一樣的青白之色。阿蠻急慌慌將內息緩緩匯入她的經脈——小姐的武功心法他之前看過,很是熟悉。幫她調理內息更是駕輕就熟,從前常常做的。
隻是這一試探之下,不禁大驚失色。
小姐她怎麼竟虛弱至此了?
經脈滯澀寒凝,沉重不暢。比起中了蛇毒,倒更像是練功連岔了,歪到極陰極寒的路子上去……可小姐的功法本就以養身養氣為主,最是溫潤和緩、清正貞靜。又怎麼會弄成忽陰忽寒、時急時滯呢?
阿蠻來不及多想。隻能盡可能多的以內息給養、幫她勻衡滯澀陰寒之處。
幸而很快有效果。
沈稚幽幽醒轉過來,還有些恍惚失神,「阿蠻,我冷。」
凶夷人聽得心疼極了,連忙將她抱得更緊。也顧不得是否合宜了,將自己陽正純粹的內息一股腦順著她手指少商脈湧進去。
沈稚登時被激得一顫。那感覺就好似原本泡在冰水裡,忽然浴桶中湧進大股燙熱的滾水。雖整體是暖和起來了,但冷熱交匯處的滋味著實難言。
「胡鬧。」她輕聲叱責。
阿蠻登時回魂,燙手一般鬆開。「小姐,你醒了?」
沈稚慢慢點頭,神色復雜地望了望抱著自己的手臂。
阿蠻尷尬極了,似乎想鬆開,又不敢將她放下。手足無措。
沈稚自己慢慢地下了地。阿蠻鬆了口氣,又無意識地抬了一下手,悵然若失。
她揉了揉額角穴位,「謝謝你。」
凶夷人搖了搖頭。英俊的麵容半點不見從前的聰敏,微微張口倒顯出幾分呆憨。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她也不問他之前為何忽然走出去,去了哪。就如拓跋臨羌不會開口問她怎麼會被蛇咬傷了一樣。
沈稚垂下眼瞼。忽然吸了吸鼻子,「什麼味道?」
這麼香……
「烤肉。」
凶夷人默默將食物撿了回來,幸而之前包得嚴實,此時並未髒汙。他將外麵葉子去了,放在竹皿裡,遞過去,「小姐請用。」
沈稚斯斯文文吃了起來。
凶夷人見她用得香甜,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翹。檢視四周,忽然蹙眉,「小姐,剛剛那條蛇呢?」
沈稚不動聲色,「我看它不順眼,丟進火裡燒了。」
凶夷人低沉的嗓音微驚,「怎能燒了?」他打算連夜拿去城鎮裡找大夫看看,給她配解蛇毒的藥呢!神色焦急地用枝條去翻篝火,眼見火苗舔舐燒到手掌,沈稚微微皺眉眉,「別找了,不需要它。」
「小姐有所不知,中了毒頂好有原蛇在,郎中才好對症施藥。」
沈稚定定看著手中焦嫩的烤魚,聲音沉靜得很,「不必麻煩。我從小吃過解毒的丸藥,尋常蛇蠍毒物都能化解。或許是這蛇毒性較烈,因此才會發作。不用管它,三兩日便會自己好了。」
凶夷人不識得,可沈稚卻一直很喜歡這些涼血小動物,那蛇她恰好認識,並無毒。咬了她,卻反將它自己毒倒,一伸一伸,眼見是救不得了。
沈稚心中便已知曉。
因此趁他背身撿東西時,用足尖挑了,將它送進火裡。也算了卻痛苦。
她將袖子拉低,藏起了手腕上異常的紋路。默默吃飯。
還有心思招呼凶夷人,「這魚很香,你不嘗嘗嗎?」
*
夜裡阿蠻做起了噩夢。
那是一處輝煌浩大的宮殿。此刻卻處處縞素,入目盡是祭奠的白色。他緩步而入,內心隱隱感受到極深的蒼涼和沉痛。
那情感似乎不是旁人的,而屬於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