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釋懷(中)(2 / 2)
忽然,他胳膊微沉。
不可思議低頭,視線竟撞進秋水般的眼眸中。
凶夷人心髒狂跳,一動不敢動。生怕隻是幻覺。
沈稚聲音還很虛弱,可那雙一向溫柔的眼睛,此刻卻眸光復雜。「你…方才說什麼?」
阿蠻這才打破了僵直,失控地將她緊緊向懷中攬去。
沈稚被他結實的手臂勒得生疼,想到之前耳中所聞,又氣到肺痛。眼前一黑險些再昏死過去。半晌回神時,抱住她的人已經克製住激動的情緒。
高大的凶夷人依依不舍將她輕輕放在床榻上,嗓音低沉溫柔,「阿羌去叫人來。」
沈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慢著。」
假死藥的效用漸漸褪去,她的身體正慢慢恢復生機,並不需要郎中。倒是他……
沈稚眯著眼睛打量他,越看越氣恨得直咬牙。
凶夷人卻不似平常那般畏懼她生氣。他俊朗的麵容上漸漸浮現出釋然笑意,緩緩跪在她床榻前。
沈稚驚訝望著他默默牽起自己的手,按在他的喉骨處。
異族人闔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暗影。看起來溫順又安靜。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似乎篤定了她並不想聽他說話。
她的手指尖在他喉骨上輕輕滑動,那是要害。此刻他撤了護身的內息,那處脆弱的軟骨就和無數尋常人的命門一樣。隻要她下狠手捏碎,他就會窒息而死。
那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
阿蠻覺得她會願意這樣殺了他。
在他們肌膚相親之後。
在他用了他所有的方法喚醒她之後。
沈稚心中又酸又澀。
漸漸意識到兩人之間症結所在。
她用指尖在那枚好看的喉結上滑動,看著他輕輕顫了一下。她盡量平靜地問,「你不後悔?」
拓跋臨羌睜開眼,那雙金棕的眼眸中藏了太多復雜的東西。大概是承認了他就是阿羌的緣故,他再次恢復了那副緘默寡言的樣子。隻是溫潤的眼眸像極了阿蠻小時候,看著她又溫順又虔誠。
「不後悔。能死在小姐手上,也算得償所願。」
沈稚忽然間憶起當初阿蠻說願意做她的藥人,她有些舍不得,阿蠻卻笑著說『能為小姐戰死,是阿蠻的心願和榮耀』。她原還想著把戰死稱為榮耀還勉強說得過去,若稱作『心願』就很怪異……
原來他早在那時就已經記起來了!可能還更早……
沈稚氣得想打人。又強自忍了。
「你傾慕我。」明明是一句質疑,她卻說得很是篤定。
凶夷人笑了笑,大方點頭,承認了。
「是。我一直愛慕小姐。」
「如今你我定情,你舍得死?」
異族人被這句話問得體無完膚。
他低眸,片刻後笑得自嘲,「不舍得又怎樣呢。兩次了,不管阿蠻怎樣努力做到小姐會喜歡的樣子……隻要一朝察覺到我的身份,小姐都不會留情。」
沈稚怔住。她當年發現阿蠻就是拓跋臨羌時,是怎麼對他的……石蕪院中種種情形再次浮現眼前,她的指尖深深陷進手掌裡。此刻想來,阿蠻束手待縛時對她有多赤誠,她對阿蠻就有多麼絕情。
「可見,小姐始終不是真心喜歡阿蠻的。如今所謂定情…也不過是憐惜阿蠻甘為小姐做過解蠱藥人罷了。這點功勞、和微末的喜愛,如何敵得過前世的殺身之仇。我都…知道的。」
「阿羌真心愛慕小姐。小姐若取我性命後,能解了這兩世的心疾舊恨,阿羌甘之如飴。」
沈稚本是想教訓他一番,沒想到卻被懟得啞口無言。
愣怔了半晌才緩過來,心疼得突突亂跳。
「你以為我不敢下手?」
他笑容哀戚,藏起了委屈,「豈敢。」
沈稚握了握拳,「如今關州與漠北的合盟不算極穩,你身份又如此關要,若死在關州,你的屬下們豈能善罷甘休。哼,我才不會上當呢。」
他卻緩緩搖頭,「不會的,我早有交代。」
沈稚心頭一顫,「早有…交代?」
他悶聲應了,又出言解釋,「況且漠北剛經歷無數大小征戰,人心皆思安定。耶律方金已被我所滅,其他部落都不構成威脅。縱然王庭崩裂,隻要關州依然願與漠北通商,就是凶夷人的朋友。」
「好。」沈稚氣極反笑,「我竟不知枕邊人思慮如此周全,不止要時時防我殺你,竟連後事都安排好了!」
異族人卻猛然抬眸望她,金棕的眸子中受傷已極,忍不住辯解一句,「我所做所為哪一點不是為了小姐?為何你還……這樣對我。阿蠻已卑賤到了極處,依然動輒得咎……」
他喃喃自語,終於低聲問了一句,「小姐對我,可曾有過半點兒真心喜愛?」
沈稚也有幾分真傷心,「我說過那麼多次喜歡,你都聽到狗耳朵裡去了?」
異族人蒼白的麵容終於浮出一點血色。
「小姐每次說情話,都是在……」
在那種特殊的時候。
月圓之夜,解蠱之時。
床帳內、書閣中、浴池裡……
在他百般隱忍任由她磋磨時,在他再也忍不住小聲哀求時。每每此刻,他的小姐就會淺笑著輕輕口勿他,一邊下黑手半分不留情麵地繼續欺負他,一邊卻在他紅透的耳畔低聲說著喜歡。
情話一句接一句,甜得他不知所措。
「好阿蠻,再忍忍……你長得真好看。這裡也好看,還有這裡…」
「乖,再堅持一下哦。小姐相信你可以的。嗯,阿蠻真可愛。我要愛死你了。」
「沒關係的,阿蠻小聲點就行了,不會被聽見。呼…阿蠻真乖,我好喜歡你啊。」
……
這種「喜歡」,他隻要不傻,就不會當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