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之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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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耳邊傳來「嘩嘩」水聲,平躺著的駱如念感覺自已在不受控製地快速搖晃並漂移著,在一股強大吸力的牽引下,她似乎每一秒都在下墜。身體失控的不安讓駱如念非常不自在,甚至感到恐慌。盡管腦袋極度眩暈,身體又乏,她還是強打精神睜開眼睛。

這……是個船艙?我在一艘船上?

搖晃不已的身體和持續的流水聲似乎佐證了她的猜想。一片漆黑之中,她隱約看見三尺開外的上方有絲絲光亮一晃一晃地透進來,似乎是個掛著布簾的小窗戶。她努力用手臂撐起身體,伸出右手循著光亮處扌莫索過去,果然扌莫到一塊軟布。

她心裡一喜,用力伸長手臂去拉軟布,想讓光亮擴大好看清周圍環境。

就在這時,她聽見船艙外有人開口說話,他那雄健卻飽含滄桑的聲音仿佛具有神奇的穿透力,一字一句都鑽進她的耳朵裡。

駱如念瞬間震驚了,因為對方用字正腔圓的古代腔調,吟念了幾句她無比熟悉的古詩:

「七千裡外二毛人,十八灘頭一葉身。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惶恐泣孤臣……」

這是蘇軾暮年被貶惠州,途徑江西惶恐灘時所寫的詩,詩中處處流露著淒苦憂憤的氣息,即使是尾聯的灑脫之言也不能掃除全詩的沉鬱情緒。因為愛慕蘇軾,駱如念在閱讀其作品時總習慣情感代入,嘗試與他同頻共振。她第一次讀這首詩來就倍感悲愴心酸,不忍卒讀,沒想到此刻竟與此詩不期而遇。

毫無由來的,眼淚順著駱如念的臉頰輕輕滑落,心中冷寂苦楚更甚。啊……這時候要是配上李商隱《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的配樂,這搭配——那可是足夠煽情的電視劇場景啊!

駱如念入了戲,然而僅存的一點理智開始瘋狂敲打她的腦袋。

怎麼回事?他是誰?為什麼聽見他吟詩我就要哭?

駱如念深知自已多愁善感淚窩子淺,但這顯然不符合職場精乾女性的修煉標準啊!

駱如念甩甩頭,強行用意念恢復了平靜。我了個去!最近職場不順確實讓她重新撿起古文書,躲在唐詩宋詞和歷史經典中陶冶性情平心靜氣,難不成因為最近浸潤在古文裡入了魔,連別人說話都聽成古代腔調啦?!

還是……聽錯了?

駱如念的腦子裡沖進無數個相互矛盾的念頭,想得她腦殼疼。但在萬花筒般的繁雜中,她想起以前看過的小常識:眼睛不好使的時候,其他感官會自覺增加以作互補。而在剛才一片漆黑、目不可視的環境中,那男子說的每個字都異常清晰流入她耳中,她非常肯定:一、他吟念了《八月七日初入贛過惶恐灘》;二、除了《百家講壇》的諸位老師,她從未在生活中聽見過這種說話腔調。

看來掀窗簾不足以揭開謎底了!駱如念把眼睛投向正前方——根據聲音來源判斷,他應該就站在船艙外。

巨大的好奇把所有困倦一掃而空,駱如念起身扶著船艙內壁慢慢走到艙門處,輕輕掀開門簾……

一位身材高大,頭戴冠帽,身著長袍的男子背對著駱如念麵江而站,大概是聽見背後的聲響,他回頭望來……

黎明未至,夜色仍深,山裡江上一片灰蒙,剛從黑暗中走出的駱如念眼睛發蒙,一時看不清他的容貌,眯縫著眼睛想看得清楚一些。這時他已經轉身向駱如念走來,醇厚的聲音隨著步伐愈加接近。

「早起霧重,汝當添衣。」

天哪,我這入戲的病不輕啊!怎麼聽到的每句話都變成了文言文?眼看那高大的身軀愈發靠近,駱如念的理智顯然已經來不及為自已的走火入魔作出分析,除了愣愣盯著濃霧中逐漸靠近的他,腦中一片空白……

叮鈴鈴……

一陣突兀但清晰的仙樂響起,成功吸引了駱如念的注意力。她歪著頭努力思索著:致愛麗絲?西洋風?這畫風也轉變得太快了吧!

等等,他呢?

駱如念趕緊轉頭想把他看清楚,猛然的扭頭動作之下,脖子一歪一挫,強烈的刺痛讓駱如念驚叫出聲,眼睛瞬間瞪大:

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藍色花邊的蚊帳,描畫著渺渺星空的天花板,床頭邊的橙色恐龍布偶……還有顯然從床頭櫃上手機裡播放出來,兀自響個不停的「致愛麗絲」起床鈴聲。

好吧,原來是在做夢。隻是,做過的夢千千萬,國風類型的可是頭一回!駱如念頗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尤其想到差點能看清男子的容貌,心裡對不識趣的鬧鍾滿是怨懟。轉念一想,好吧,也許不能怪鬧鍾,畢竟物隨主人,嗯……它的主人……貌似也不是個識時務的主(手動狗頭~)

《致愛麗絲》不罷不休地再次響起,駱如念伸手摁掉鬧鍾,隨意瞥了一眼日期,星期五?對哦,昨天接到通知,說品牌企劃部的下季度企劃書今天要過總經理辦公會,身為部門經理的她要代表部門作專題匯報。近來公司高層氛圍對她並不友好,偶爾一次向領導層匯報工作,可千萬不能遲到!

職場狗特有的工作習慣(求生意識)讓她瞬間無比清醒,駱如念一個激靈坐起來,與此同時,一陣讓人頭昏目眩的牽扯和疼痛從脖子急速傳輸到腦袋——她發現脖子僵直不受使喚了。

駱如念意識到:她落枕了!

雖然脖子痛得要命,但想到早上的匯報任務,強烈的責任感(卑微的謀生欲)讓她不是先安排掛號求醫,而是立馬撥通副手曼妮的電話——沒辦法,隻能請她江湖救急代為參會了。

電話接通,待曼妮聽清駱如念的意圖,電話裡立即爆開她那可撼山可震海的大嗓門:「姐們,拜托你了,我從今天開始陪小孩畢業旅行一個星期啊,上周你已經批了我的請假審批表!是不是昨晚玩得太嗨,搞得自已失憶啦?」

是咯,駱如念想起曼妮請假的事情,怎麼這麼湊巧……好吧,她不會告訴曼妮,自已昨晚做了一個國風版的夢,為了伸長脖子看清夢中男子,所以整了個落枕和記憶混亂的後遺症。她看了看時間,趕緊結束通話,快速思考怎麼應對會議。

曼妮不在,駱如念又不敢找一般管理人員代為匯報——沒準會被批評怠工,特別在如此艱難的節骨眼上,更不能給有心人落下口柄……罷罷罷,還是自已硬著頭皮上吧。

她打開衣櫃,在一色的藍色調衣服裡,挑出一套墨藍色帶旗袍圍領的職業套裙——這時候穿著有圍領的衣服,多少可以掩飾一下脖子的異常。

這天早上,當駱如念努力扯著脖子走進公司大堂時,心裡湧動著難以言喻的尷尬,或者說,是羞恥——她打滿雞血孜孜追求的職場形象裡,並不包括一個歪脖子大妞。而她想到一會還要以45度的獨特脖形在公司高層麵前作匯報,除了想死,已經沒有其他奢求。

從大堂門口走到電梯間的二十米,駱如念感覺像第一次爬廬山那樣步履維艱。她既要注意保持身體平衡,又要努力控製脖子形態保持如常笑容,還要在腦中不停預排匯報過程中的突發可能,思考應對之策。

當她使出頑強意誌揪著顯然更受地球吸引力誘惑的歪脖子,瞪著一雙大眼微笑自若地走向電梯時,電梯前一名高瘦男子回頭望了她一眼——仿佛同時接到指令,他們的表情瞬間生硬起來。

生活的驚嚇總是無處不在。在如此狼狽的時刻,駱如念遇見的第一個同事,居然是公司裡她最不想看見的那個人。

高泉,年初從銀河集團其他公司平級調來朗月的公司副總,駱如念的分管領導。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上任後對駱如念明裡暗裡各種刁難坑害,整個就是八字不合的對抗架勢。

起初,駱如念以為是自已日常工作匯報不夠殷勤,工作態度和表現得不到他的認可,於是除了每周一的固定匯報,每逢重要、次重要工作她都提前上報請示。而品牌企劃部近期重大項目特多,早請示晚匯報的做派無疑給選擇性社恐患者(生人拘謹,熟人發癲)駱如念增加精神壓力——簡直是讓她去領跳廣場舞。

盡管駱如念已經十分注意下屬禮節,高泉對她的態度始終陰陽怪氣不著調,對她的工作也總是雞蛋縫裡挑骨頭——沒碴找碴,以往在公司裡贊譽頗多的駱如念經常被他批得一無是處。

如此反復,駱如念終於看清高泉的敵對態度,就此放下與他搞好關係的想法。沒轍,她從小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直腸子和硬脾氣,她有進取心,但她也有原則,即使見多了諂媚討好後的青雲直上,也聽聞了女性快速晉升的粉色階梯,她依然立誌走實乾興業的羊腸小道。於是乎,除去必要的工作匯報,駱如念對高泉敬而遠之,而他對駱如念的職場傾軋愈發赤果果。

垃圾人一直有,這個特別可憎。雖然駱如念工作後也經歷過排擠和欺壓,職場之路磕磕碰碰,但像高泉這樣毫不遮掩、層出不窮的針對打壓真是頭一回見識。沒錯,就在當下,駱如念遇到職業生涯以來最大的考驗和挫折。

作為蘇軾的骨灰粉絲,駱如念也有著蘇軾「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是好人」的天真浪漫,上個廁所都能和清潔工大姐嘮上幾句,在公司裡人緣頗佳。這段時間同事們都看出她不受高泉待見,每次和她聊天都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看見高泉就趕緊走開避嫌。

俗話說,不怕縣官隻怕現管。駱如念也漸漸習慣看見高泉就繞道走開——畢竟人家是上司,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可在等電梯的狹路裡,她避無可避。唉,都是被落枕擾亂了注意力,不然以她善於看背影認人的功力,早留意到他就遠遠避開了。

眼看距離愈近,駱如念的步伐愈加緩慢。從他們對視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高泉全身散發出的排斥電波,她又何嘗不是萬分抗拒?作為下屬,雖然他們的過節如山在立,駱如念知道自已應該學學笑裡藏刀的做派,對著他甜甜一笑,殷勤問候:「高總早。」但蒼天作證,她做不到。

望著麵前的高泉,想起他的諸多針對刁難,駱如念忍不住攥緊拳頭——於她,能控製自已沒有脫口罵他「小人!陰謀家!」顯然已是功力見長。

突然,後麵沖來幾位趕電梯的同事,駱如念趁機站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同事背後,避開和高泉近距離麵對的境地。她長舒一口氣,目不斜視地遠離他站著——作為落枕人士,天知道要保持這端正姿態有多難!

電梯來了,駱如念刻意走在隊伍最後進了電梯。眼看電梯門即將合攏,門外轟然響起一聲暴喝:

「等等!」

靠近電梯控製板的同事趕緊按下開門鍵,與此同時,一隻塗著鮮紅指甲的肥碩手掌插進電梯門縫。在物體乾擾和開門指令的雙重指揮下,電梯門重新開啟。

真的勇士,敢於直闖即將關閉的電梯。駱如念驚嘆地搖頭,對這位舍命阻梯的勇士滿懷畏懼。等到梯口打開,一個有著南瓜臉、三角眼、薄嘴唇,正努力把臉上所有贅肉都推擠到臉頰上部,以彰顯燦爛笑容的中年婦人出現在眾人麵前。

哦,非洲䴉。

落枕帶來的眩暈瞬間加重,駱如念不自禁地惡心想吐。

她叫盧菲,同事們大都叫她「蘆花雞」,畢竟以她喜歡炫耀和吵鬧的性格,與下個蛋就到處咯咯叫的蘆花雞再相襯不過。不過駱如念的老姐妹,市場營銷部的珍娜有一次看到《動物世界》裡的非洲䴉,覺得盧菲身子壯兩腿細的身材,以及喜歡在挑逗和作死邊緣試探的風格神似非洲䴉,果斷給盧菲取名為「非洲䴉」,從此成為她和駱如念的交流暗語。

此刻,平日裡昂首挺月匈走路帶風眼睛望天的非洲䴉一踏進電梯,立即滿臉堆笑點頭哈月要向高泉問好。

「高總早啊!吃過早餐了嗎?聽說今天飯堂有核桃包和紅棗糕,我一會去買早餐順路給您帶兩個?」

這一氣嗬成的問候速度,該不是看到高泉進了電梯,所以才要奮力沖進來?

駱如念心明眼快,低頭瞥到非洲䴉把手中的保鮮盒拚命往提包裡塞的小動作,以及保鮮盒裡一抹紅棗糕特有的紅色——這女人也真會來事,明明已經買了早餐,為了討好領導還說得那麼隨意。

高泉顯然很享受,也很習慣她的熱情和體貼。

「可以啊,今天正好沒吃早餐。」

「好的好的。」

非洲䴉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其他同事都低著頭假裝刷手機,站在電梯門左側的駱如念忍不住對著牆壁翻了一個淩空720度,難度係數50的白眼。

也不怪非洲䴉這麼得意,眾人心知肚明這種「幫領導買早餐」的事情其實意味著某種特權,彰顯著信任和支持,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去跑這個腿。萬一所托非人,某天心生罅隙或者心情不爽就在飯菜裡放個巴豆或者鶴頂紅、斷腸草什麼的,也不是沒可能的事。而非洲䴉顯然深諳此理並極其自得,她臉上的驕傲之情眼看就要滿溢出來淹沒整塊美洲大陸,為清除地球霸權主義做出卓越貢獻了。

非洲䴉展示主權般微笑著昂首左右打量,直到轉頭看見駱如念——那張笑臉立即陽光暴曬轉大霧,加上快跑流汗導致臉上厚粉底紛紛掉線罷工,一張灰沉沉、濕噠噠的油臉完全可以媲美廣東回南天氣的滲水黑牆。非洲䴉下意識側身,雙腳不自覺往高泉方向挨近,空餘半邊巨臀對著駱如念。

非洲䴉的反應被駱如念盡收眼底,她的腦海裡立即跳出一張帶著問號的黑人臉……what?翻個白眼就可以啦,用得著做這麼明顯嗎?

她想起自已剛升任部門經理時,非洲䴉熱情活絡關懷備至親熱無間的情態。等到高泉調來公司,非洲䴉敏銳發現高泉對駱如念的敵意,除了積極向高泉示好,她見風使舵對駱如念形同陌路冷眼相對滿懷敵意……

人啊人,在利益麵前到底有多少張麵孔?

駱如念暗暗搖頭,想起高泉辦公室裡「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掛幅,看來非洲䴉真是深得高泉真傳,而她已經見怪不怪非洲䴉的變臉。她又想起公司年會上非洲䴉和高泉親密擁舞的場景,雖然臉上毫無波瀾,惡心反胃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電梯到了15樓,非洲䴉率先沖出電梯,一路小跑沖回辦公室。駱如念快走到茶水間時,非洲䴉已恢復輕裝從辦公室裡沖出來,她跑得那麼急促慌忙,眼看就要撞上端著咖啡從茶歇室裡走出來的珍娜。

「啊!」

珍娜大叫一聲,及時剎腳用手護住咖啡杯。望著一騎絕塵的非洲䴉,她一邊用手拍著月匈口收驚,一邊對著駱如念使眼色,低聲罵起來:

「死非洲䴉,跑得那麼急要去參加非洲大遷徙啊!」

「哈哈哈,非洲大遷徙……」

駱如念爆發出這天早上第一次開懷大笑,連落枕的疼痛都好像減輕了。

「這想象力真有你的……《人與自然》應該請你去寫解說詞。」

「不是趕去參加大遷徙,那肯定是趕去拍馬屁咯!」

珍娜呷了一口咖啡,撣了撣身上那件時下最流行的黑底白花茶歇裙,慢悠悠地說。

駱如念瞪大眼睛,豎起大拇指。

「料事如神!這都給你猜到?」

「哪裡用得著猜。這種秦檜再世、高俅投胎的角色,除了給領導跑腿爭功表現,還有其他事情能讓她這麼賣力?」

駱如念眨了眨眼睛,用手在頭上比劃一下高度。珍娜心領神會地抿嘴笑著,搖曳生姿地跟著駱如念走進辦公室,轉身關上門。駱如念坐進大班椅,珍娜把咖啡杯放在茶幾上,半倚著辦公桌。

「聽說很快要作新一輪部門人事調整,有消息說曼妮要調走,你們部門副部長位子空缺,你知道這個事情不?」

「人力資源部有過來征求我對部門副部長人選的意見。」

「你怎麼想?」

「我現在哪有條件想什麼?今時不同往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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