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四章 憑君送與雪兒書 夢魂東去覓桑榆 之二(1 / 2)
一股熟悉的香味在鼻翼邊繚繞,駱如念努力翕動鼻子。
嗯,是她喜歡的檀香,上次聞到這種味道……好像是那個長夢裡她跟著蘇家兄弟在書房讀書的時候呢。
怎麼,又開始做同樣的夢了嗎?
駱如念睜開眼睛,發現自已處在一間異常明亮的屋子裡,白晃晃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她花了好些時間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形。她躺在紅木床上,床頭的高腳香幾裡,一根檀香在白玉圓口瘦身香瓶裡裊裊散著輕煙。抬眼所見,都是前夢所見的古式高簷畫壁軒窗,陽光透過薄紗窗滲入屋子裡,暖暖地十分愜意;而房間裡異常亮眼的白色……原來是由屋簷下懸掛的一圈白布透射而成。
駱如念下意識低頭打量自已的衣飾,真的是一身古裝耶!上身白色對襟內衣外套白色褥裙,下身麻黃素雅長褲,妥妥的古代風。隻是這一身素白打扮……
難道我過於思念蘇軾又想逃避俗世,所以再次做奇怪的夢?駱如念半是驚慌半是好奇,四下打量周圍的環境,希望能找出點線索。突然耳邊一陣「嗡嗡」聲,她轉頭望過去,一隻綠頭蒼蠅被桌上茶點香味所吸引,從窗外徑直飛來叮在點心上大快朵頤。
駱如念最看不得蒼蠅隻顧自已快活不顧別人腹瀉的行徑,每每看見總是施展「該出手時就出手,打不走也不讓你享受」的俠道氣概,必定要壞蒼蠅好事的。
她四處張望,看見床邊茶幾上小花盆裡有一些小石米,便探身拿過小花盆,撚起石米對著綠頭蒼蠅開展密集投射。小石米尖尖細細的紮得手指隱隱作痛,這夢感也太逼真了!
蒼蠅被驚擾地屢屢騰空,又舍不得到嘴的甜點,隻好繞著點心四下閃躲,一副「老子就是不走,看誰耗得起時間」的無賴嘴臉。
是哦,做夢這事說醒就醒,如果石米還沒丟完我就醒了,豈不便宜了這綠頭蒼蠅?駱如念被蒼蠅的無恥惹惱了,頓時怒向腦中生。
哼!老娘耗不起還砸不起麼,不見識我的厲害你倒是放肆了啊!反正做夢不用考慮後果,她抓起一大把石米,隨即對蒼蠅發動無差別全覆蓋空襲。
密集石米群呼嘯著向綠頭蒼蠅奔襲而去,這場襲擊全無作戰計劃和手法操練,準頭偏得不止毫厘。隻見石米群洋洋灑灑越過茶幾,肉眼可見空襲直徑超越桌子範圍直達房門,一半多的石米直沖門口而去。
正其時,一位同樣縞素服飾的豆蔻少女撩開門簾走進來,恰巧進入石米群的轟炸圈,眼看她就要遭受一場空襲暴擊,兩人齊聲驚叫起來。
「啊……」
少女身體一抖重心不穩,托盤裡的杯盤意欲翻倒,駱如念趕緊跳下床想沖過去扶住少女。誰知道她一邁開腿就踩踏了襦裙,一個踉蹌側身摔倒在地,左腿膝蓋和左手肘重重撞到地板,疼得她「嗷」地一聲悶叫。
「大娘子,大娘子!」
少女大驚失色,趕緊把托盤甩放在門邊圓幾上,沖過來扶起駱如念。
「大娘子可有受傷?」
少女把駱如念扶到軟榻上坐好,蹲下身輕輕打開駱如念的衣袖和褲腿細細查看膝蓋。隻見駱如念左手肘和左膝蓋腫起大包,肉眼可見紅腫淤青了。
駱如念望著自已左手肘的心形印記出了神——如果沒記錯,她在前夢裡當小二娘時,左手肘同樣位置也曾因為摔跤蹭傷落下了心形印記。而少女稱呼她為「大娘子」,這可是宋代對女子的稱呼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駱如念正兀自迷茫,那少女輪番撫扌莫駱如念的手肘和膝蓋,「哇」一聲哭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這些日子大娘子服侍老夫人操勞過度,昨日老夫人駕鶴,大娘子哭得昏厥過去;今日好不容易醒來又被奴婢連累受了傷,實在是奴婢的罪過啊!嗚嗚嗚……」
少女自責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駱如念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腫脹發痛的手肘和膝蓋,再看看房間的古式擺設……太多信息蜂擁而至,她沒辦法立刻消化,畢竟她的腦子已經被一個持續膨脹的想法完全占據了:
我滴乖乖,難道不是做夢?!
她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少女立即詢問:
「大娘子可是覺得冷?我這就去給您拿件披風。」
沒等她回應,少女起身跑出房門,很快拿了件白兔毛披風給她披上。駱如念抓住少女的手,疑惑地問:
「此地乃何處?」
少女瞪大眼睛,雙手抱住駱如念的肩膀驚恐道:
「大娘子,這是咱蘇家宅子啊,你昨天傷心過度昏厥過去,難不成傷神失了智?可千萬別嚇鬆月啊!」
「鬆月?」
駱如念細細打量麵前的少女,大腦神經網被遙遠的記憶開啟。「鬆月」這個名字好熟悉,上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哪裡啦?
她想起那個擠在人群裡偷聽,歡天喜地去向小姐報告蘇軾為魚池取名的小丫鬟,自已女扮男裝詢問她姓名時,她含羞回答「奴婢鬆月……」
「如今是何年何月?」
「嘉祐二年四月。」
鬆月一邊答著,一邊伸手扌莫駱如念的額頭。(為什麼每個人覺得別人說胡話都要去扌莫額頭呢?真是神奇的人類基因。)駱如念顧不得調侃鬆月,滿腦子都是剛才聽到的信息。
「嘉祐二年?」
嘉祐是北宋仁宗朝代所用年號,難道我真的又穿越了??
對了,老夫人、大娘子、蘇家宅子、鬆月……結合她記得的古文常識和蘇軾傳記內容,她脫口而出問道:
「我……是王弗?」
駱如念恍惚問完,少女忙不迭地點頭,「王弗是小姐閨名,如今您是蘇家大娘子啊。」
駱如念重重跌坐回榻子上。
我的老天爺,那些關於小二娘的經歷原來是真的!現在我居然又穿越成為王弗啦?!
震驚加上愕然,駱如念一時不知所措。
房門突然打開,兩位同樣縞素衣裝的年輕女子急急沖進來,領頭的一位跌跌撞撞走到駱如念麵前一把抱住她,帶著哭音道:
「聽聞阿姊方醒來又摔著,妹妹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阿姊可傷著哪裡?」
駱如念愣愣地望著女子,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鬆月見過駱如念反應遲鈍的樣子,趕緊提示道:
「大娘子,昨日你哭昏過去,二娘子甚是著急擔心,夜裡來看了兩回。方才我去拿披風遇到香雲,告之大娘子已醒,二娘子緊著就過來了。」
大娘子是王弗,那二娘子就是蘇轍的妻子史氏?
駱如念看看那女子,隻見她碧玉妙齡,圓臉高額身材敦實,臉上仍留有些許稚氣和過度勞累後的倦乏,但眼神堅毅歷練,一看就是個沉穩大氣的主。
「無礙,妹妹不必擔心。」
畢竟是二次穿越,駱如念還是積累了演戲經驗的,立即一秒入戲回應對方,說完喘了好大一口氣。
眼看駱如念蔫蔫的,鬆月趕緊端來一碗溫水給她喝下,史氏也轉頭吩咐貼身侍女。
「香雲,你速速著庖廚熱碗小米蓮子粥來,阿姊昨晚至今尚未進食,吃點小粥可充飢安神。」
香雲應聲下去,駱如念這才想起鬆月哭哭啼啼說「老夫人仙逝」的事情。她定定心神,記得蘇軾傳記裡提及蘇洵帶著蘇家兄弟上京趕考期間,與兩個兒媳留守眉山的程夫人泯然去世,這麼說這次穿越遇到的正是這個局麵了。
她想起與程夫人相處的點滴,回憶她的音容笑貌仁慈大義和對自已的嗬護關愛,悲痛難抑,忍不住低頭默默垂淚。
「母親,母親……」
史氏看著駱如念癡癡呆呆落淚的樣子,又是擔心又是著急,眼淚也撲簌簌往下掉。
「阿姊與妹妹前年嫁入蘇家,上年父親帶著伯伯和官人上京趕考,不承想母親思慮過度,身體頹然而下。如今母親撒手西去,偌大的宅子裡剩我們妯娌相依為命……」
她掏出帕子給駱如念抹淚,又抓起手低聲道:
「家中遭此變故,諸多事務還須阿姊主持打點,請阿姊千萬保重身體為要。」
史氏的哭訴點醒了駱如念,她馬上意識到嚴峻的現實問題:眼下王弗就是蘇家大boss,可得打醒精神做好帶頭示範作用,維持正常生活靜待男人們回家,隻顧著傷心哭泣可不是處事正道。
她慢慢收住哭泣,史氏又叫鬆月絞了兩條熱帕子,一人一條洗了把臉,精神漸漸恢復了。
香雲端著托盤送來一小甕粥和兩套碗勺。鬆月先盛一碗粥給駱如念,又給史氏盛一碗。駱如念一邊吃著粥,一邊努力回憶首次穿越的蘇家人事,潤了潤喉嚨問:
「忠叔在嗎?」
史氏點點頭,轉身對香雲道:
「去把忠叔請來,且在耳房候著。」
把粥吃完後,兩妯娌走到待客廳坐下,門外很快傳來蒼老的男聲。
「蘇忠向兩位娘子請安。」
「進來吧。」
一位老者應聲入廳。駱如念定睛看他,正是蘇家管事蘇忠。幾年不見,蘇忠鬢間多了點點銀發,神態頗顯蒼老。
駱如念沉聲道:
「忠叔,母親往日常誇贊你是辦事辦老了的。我們姐妹少不經事,眼下事務繁多……還請你多多代為張羅。依你看,輕重緩急如何安排為妥?」
蘇忠嘶啞著聲音緩緩道:
「老奴一家得主君、主母多年照拂,心懷感恩,早已抱定盡心竭力報答主家之意。依老奴之見,當下凡事宜穩不宜莽:先派得力家仆快馬趕往京城向主君和兩位哥兒報信;再報請族中耆老把靈柩暫放蘇家祠堂,待主君回到再行安置。至於蘇家的生意往來事宜,老奴定倍加小心操辦,凡事必向兩位娘子稟告。」
「何人報信最為妥當?」
「老奴小兒蘇安已跟隨主君上京;大兒蘇誠平日幫忙照看家中生意,這些年他走南闖北頗有些歷練,也知道京城規矩,可派他前往。」
駱如念轉頭看史氏,史氏也在望她,兩個人微微頷首。
「就這麼辦吧。鬆月,你去請蘇大哥過來。」
蘇誠很快進來向兩位娘子請安。蘇忠道:
「兩位娘子屬意由你趕去京城報信,主家向來待我們不薄,你可要利落些辦好差事。」
駱如念輕聲道:
「蜀地到京城山長水遠,此趟報信責任甚重,有勞蘇大哥了。」
蘇誠趕緊拜倒,「蘇誠定赴湯蹈火,不負重托。」
「出門在外錢財防身。鬆月,你帶蘇大家去賬房領雙倍盤纏以備不時之需,一切以安全為重。」
「小人必日夜兼程謹慎行事,務必把訊息帶到。」
蘇忠帶著蘇誠退下準備啟程物事。駱如念低頭琢磨是不是還有事情需要考量,史氏坐近來拉起她的手。
「昨日阿姊失神昏厥,妹妹心焦如焚一夜未眠。想著家中諸多事務更是憂慮不安。妹妹連夜看過家中賬簿,這些年家中紗線生意尚好,收支略有盈餘;但母親宅心仁厚,常年布施錢財扶助鄉鄰,眼下並無餘財。」
她轉頭對香雲道:
「把賬簿取來。」
香雲很快呈上賬簿。駱如念翻開細看,裡麵按照年、月、日順序分別記錄著各類開支情況,每年每月的最後一麵都是程夫人親筆簽名確認,顯示出蘇家主母的細致嚴謹。賬簿記錄的最後年份是「嘉祐二年」,而三月份最後一頁上的簽名力道明顯浮弱,顯然老夫人已經身疲力弱,握筆力氣有所不足。
她再翻看各年結餘賬麵,果然都有「舍粥」項目,金額大小不等,多年盈餘確實無幾。
史氏探過身子道:
「以往家中生意俱由母親打理,日後難免受到影響;生意買賣、吃穿用度、下人傭金、日常花銷甚大;父親、伯伯和官人遙在千裡之外,何時能趕回家中尚未得知……妹妹思來想去,有些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駱如念剛穿越回來,對怎麼管家理財本來就沒有頭緒,聽到史氏主動商議自然無任歡迎。
「妹妹請講。」
「紗行生意有忠叔打點尚可不論,但家中起居日常且需多多盤算。一人一張嘴,吃喝住行全是銀子。我想,家裡的仆婦雜役,除了生意來往和家事緊要的,其餘人等不如暫且遣散,多少省些花費,細水方能長流。」
聽到史氏的分析,駱如念不禁對這位十幾歲的小媳婦心生佩服。史書記錄,蘇轍畢生隻有史氏一位夫人,兩人感情甚篤相濡以沫,看來史氏確實是個賢妻良母。
駱如念點點頭,「眼下開支當以節儉要緊,遣散之事有勞妹妹費心。」她又忍不住贊嘆:「妹妹雖然年輕,所思所慮甚是周到,日後若有建言,請務必直言相告。」
駱如念幾句話說得誠心,史氏聽得也適意,謙虛道:
「妹妹娘家世代經商,打小聽聞皆是行商管家之事,倒讓阿姊見笑了。妹妹向來敬仰書香門第讀書人家。阿姊家學淵博,妹妹很是羨慕。」
「妹妹過謙了。我父親常道:讀書亦為治世,若隻顧埋頭讀書酸文假醋不重實務,倒不如不讀書。」
史氏感受到駱如念的善解人意,感激地微笑起來。
駱如念想了想又叮囑道:
「蘇家下人大多是多年老仆,暫且辭退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年長者外出謀生不易,當留下長者為先;其他人亦好生解釋,待日後家中環境好轉,若有意回來幫傭也未嘗不可。」
「有理。阿姊身體仍需休養,妹妹且著手整理名冊,改日再請阿姊敲定事宜。」
史氏頓了頓,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