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鐵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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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自太祖驅逐北狄,定都坪都已有近一百年,謝如琢不知當年北狄人是如何倉皇逃離繁華盛京回到苦寒北原的,他隻知道他已是第二次從宣化門奪命奔逃,帶著一大幫宗親官員,捎上能帶走的一應值錢之物,錦衣衛在前,三大營殿後,棄城而去。

沒有哪個皇帝願意當亡國之君,還是在登基第一天。

更沒有哪個皇帝願意當兩次亡國之君。

謝如琢也不想剛活過來就做這般窩囊恥辱之事,但為了不至於剛活過來就又死了,他還是得逃命。

這年是禧寧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前,一群文官用慘痛代價平息閹黨之禍,扶藩王之子登基。

謝如琢的父皇剛登基時尚令人滿意,但他從小沒學著怎麼做皇帝,倒是把如何做一個靠朝廷養活的閒散藩王學得爐火純青,幾年後便厭倦了治國理政的日子,隻願躲在後宮玩樂。

因閹黨之禍而元氣大傷的朝廷愈發混亂不堪,去年淮西與淮東布政使司大旱,秦州流匪率先作亂,隨後各州流匪四起。

朝廷任上護軍許自慎為江北總督,前去平亂,然而國庫虧空,江北軍去年冬天的糧餉都沒領到。

今年二月,許自慎在不知道第幾次上疏無果後,反了。

各地衛所軍連流匪都對付不了,更對付不了當世名將許自慎,不消一月,江北全線潰敗,許自慎揮師北上,攻破冀南,踏入冀北,兵臨都城。

而放眼天下,江南、蜀中、嶺南不是藩王自立便是流寇稱王,已然呈群雄割據之勢,大虞除了北方邊塞,沒有一處還是屬於他這個皇帝的。

朝廷沒錢沒兵,內裡幾近腐爛成空,重活一世,謝如琢能選擇的也隻有北遷逃命,積聚實力再南下復國。

八九月之交的夜晚,風已清涼,荒野上車馬相連,有幸能跟著官員們北上的家眷還不大清楚這場逃亡意味著什麼,隻是無意識地喧鬧抹淚,與當家人的嗬斥聲混在一起,吵得人頭疼欲裂。

皇家的顏麵不能丟,謝如琢依然有幸坐在他父皇生前最愛的鑲金墜玉的大馬車上,孫秉德派人送來給大行皇帝擬定廟號的奏本。

史官給了大行皇帝一個有功有過的評說,想定廟號為宣宗,孫秉德絲毫不留情麵地駁了提議,改廟號為惠宗,意為治國無方,以至於江山殘破。

謝如琢無聲笑了笑,提朱筆批了孫秉德的提議。

前世孫秉德和幾個文官到了新都樂州還因為廟號的事大吵一架,這一世謝如琢不欲浪費時間。

至於親爹,謝如琢從來不覺得當初鏟除閹黨的功勞也能算在他頭上,除此之外,其他的樁樁件件更是沒有能與有功於社稷沾邊的,亡國之罪,理應由他來擔。

把奏本遞還回去後,謝如琢倒在鋪起的軟榻上,死之前剛感嘆過這輩子太累了,重生後老天便無情地要他再累一輩子,誰聽了不想流淚?

既然坐上了這個位子,他該做的仍會去做,這也是他不贊同父皇的地方,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有時候不管是不是被迫的,肩上擔著責任就要咬牙走下去。

謝如琢心裡有點亂,一邊想著這輩子一定不能累死累活了,他得想盡一切辦法偷懶,一邊又忍不住盤算著去了樂州要做哪些事,簡直有毛病。

迷迷糊糊昏沉了兩個時辰,有人來請他去母親寧妃的馬車裡議事。

寧妃現在已是太後,她叫柳燕兒,聽著像樂妓的名字,而她確實就是樂妓出身,從前在教坊司唱曲跳舞,中秋宮宴有幸在剛得了廟號的惠宗麵前露了臉飛上枝頭,其後又運勢極佳地生下一位皇子,母憑子貴,得了妃位。

五年前,有人告發寧妃與溪山總兵吳顯榮有私,寧妃與六皇子被幽閉冷宮。

寧妃的運勢卻沒到頭,在冷宮苦熬了五年,出來便是太後。

這駕馬車比謝如琢的還要奢華寬敞,柳燕兒自從冷宮出來就穿著一身大紅,半點不顧國喪,但也沒人有精力在這事上找她麻煩。

謝如琢無聲鑽進馬車,見禮後沉默坐下。

「皇太孫當初帶走了三大營一半兵力,池州隻有宣頤府還算安全。我們要去的是樂州,這裡有太祖建造的行宮,適合作為新都。」孫秉德和三個閣臣坐在太後下首,凝眉不展,「但樂州離滄州太近了,那一片都是滄州總兵裴元愷的地盤,這等情勢下,他不會歡迎我們。」

柳燕兒並沒老,她隻有三十幾歲,在冷宮待了五年也還是容顏清麗,眼角沒有一絲細紋,兩眉生得細長上挑,顯出英氣的鋒利,神情和語氣一樣冷淡:「大虞還能打仗的將軍不多了,許自慎算一個,裴元愷也算一個。滄州直麵北狄人,隻有裴元愷擋得住他們,沒有他大虞就得死。裴元愷在北境經營多年,肆無忌憚,半個綏坊的衛所都是他的人,他可是土皇帝,我們去樂州隻能算是投奔他。」

大虞有十二布政使司,綏坊與池州二布政使司合稱冀北,坪都在池州北部,此番陷落便是池州全境陷落,出坪都往北便入綏坊。

綏坊北部直接與北狄人的地盤交界,有大虞四大軍機重鎮,由西往東為海門、溪山、滄州、宛陽,各派總兵駐守,不歸綏坊管,但又注定與綏坊撇不清關係。

「眼下也隻有投奔裴元愷一條路可以走,『大虞四重鎮,不破則天下不破』,這話放在一百年前是這麼說,現在恐怕是『滄州不破則天下不破』。我們需要裴元愷的勢力。」謝如琢穿著素色孝服,少年人清亮的嗓音讓他自己有點陌生。

孫秉德和其他閣臣都看著他,顯然沒想到皇帝會說話。

謝如琢已習慣了他說了算的日子,對現在的處境還真有些不適應。

惠宗浸淫後宮十餘年,生過的兒子並不少,但能長成者少得可憐。

本來皇長子素有賢名,早早被封為太子,卻天生體弱,去年大旱沒結束,太子便先結束了生命。

而他是一個被遺忘在冷宮五年的皇子,要不是內閣還記得他,怕是朝中無人會提起。

這個皇位是內閣送給他的,他就該對著內閣感恩戴德,聽話順從。

前世此時他也許還會畏縮,但現在的他是當了三十年皇帝的謝如琢,內閣想跟上輩子一樣壓製他可沒那麼容易了。

「陛下所言甚是。」孫秉德歷經閹黨之禍與二十年混亂的朝堂之爭,一雙眼已洗刷得沉靜如深潭,轉回視線不動聲色道,「但裴元愷現在要殺光我們而後造反易如反掌,要去樂州必須過南穀,這裡是裴元愷兒子在守著。」

孫秉德話說一半,但未盡之言馬車中眾人都一清二楚。

最壞的結果就是他們連南穀都過不去。

「哀家已讓人傳信給吳顯榮。」柳燕兒的臉上至今還未有過什麼表情,像座精美的塑像,「宛陽宋家也不會袖手旁觀。」

閣臣們都是官場上的老人,聽到太後把自己和吳顯榮的私情挑明了,照樣鎮定自若。

孫秉德也裝起了聾子,隻是就事論事道:「溪山和宛陽南下都要路過裴元愷的勢力範圍,一切還是難說。若能平安到樂州,我們必須要在滄州插自己的人進去,不然後患無窮。」

幾位閣臣又愁眉苦臉地同孫秉德你來我往擔憂了幾番局勢,許久才反應過來皇帝說了一句話後就再沒開口,在馬車裡仿佛不存在。

孫秉德瞥向謝如琢,單薄的身板坐得端正,好似聽得認真,但嘴角勾著奇怪的笑意,眼神也飄忽到了十萬八千裡,他問道:「陛下可還有見教?」

謝如琢果真是在神遊天外,聽了聲兒,眼裡的光悠悠落回實處,少年人臉龐清瘦白皙,雙眼形似桃花,卻沒有似醉非醉的情,反而太乾淨了些,一汪春水湛瑩瑩的,有時一垂眼似有淚要落下來,是天生惹人疼的長相。

「元翁說得都對。」他乖巧一笑,又遞了個安慰的眼神,「諸位閣老都放心,這南穀我們定然是能過的,樂州也定然是能到的。」

一位閣臣想反駁,孫秉德卻狠一皺眉,打斷道:「陛下叫錯了,怎可叫臣元翁?」

謝如琢的眉眼有三分慵懶,道:「隻是差份詔書罷了,元翁不必如此謹慎,朕與諸卿早認定了。」

方才想反駁的閣臣附和道:「正是如此,早該叫元翁了。」

孫秉德不笑時唇角拉出的線微往下斜,顯得不近人情,他沉著眼眸細細打量少年皇帝——

他總有直覺,那張天真溫良的麵孔之下藏著什麼他看不懂的東西,不該屬於這個年紀,也不該屬於一個剛從冷宮出來的落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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