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如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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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沈辭死前並不安寧,那支毒箭射穿了他的肺,一呼一吸間都在抽痛,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傷口附近的皮肉潰爛,且每天都在不斷擴散。

這種日子多活一瞬都是煎熬,副將和軍醫還想用藥給他吊著命,他想不明白這些人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他趁著自己還能動,一刀紮進心口,總算得了個痛快地解脫。

反正他的屍骨會被焚化,謝如琢不會知道他最後是自殺的。

死後他不知自己去了哪裡,也許魂魄漫無目的地飄盪了幾十年,而後在某一天突然落回了身體裡。

落回了十七歲時的身體裡。

沈辭重生於三日前,聽聞京都危難,他一刻沒耽擱,趕來接謝如琢。

這是一件無需經過思考就會不受控製去做的事,他沒有去想這一世事情的發展是否還和上一世一樣,結局慘淡,死在三十歲那年。

他想的是自己不去做會怎樣。

若沈辭的生命裡沒有謝如琢,重活一世也還不如死了的好。

十七歲的沈辭已比十七歲的謝如琢高了半個頭,初時的震驚與不解散去,他低頭一眨不眨看向淚眼婆娑的少年。

謝如琢此時剛從冷宮出來,身形弱不勝衣,不知身上有沒有落下病,白皙的小臉毫不見紅潤之色,再可憐地垂下眼睫,清淚都落到了嘴角,沈辭一顆心已疼得揪起了幾百道褶皺。

謝如琢在冷宮裡吃了五年苦,現在出來了還要在太後和首輔麵前受氣,日子沒一天快活的,越是深想,沈辭越是覺得上輩子被刺穿的肺還沒好全。

他張了張嘴,手腳無措,有些慌神地輕聲道:「陛下,您……您別哭,不怕了……」

前世謝如琢就最愛看素來寡言的沈辭哄人,每次他都是這樣不知所措,也說不出太漂亮的話,可眼中充盈著的溫柔卻很認真,像鬆軟的羽毛一下一下搔在心口。

謝如琢按壓住竊喜之情,吸了吸鼻子,模樣乖順地點點頭。

沈辭見他抬袖拭淚,不禁暗罵自己活得糙,不帶帕子也不帶汗巾,隻得眼疾手快把自己的袖子遞過去。

謝如琢心安理得捏住沈辭的手腕,淚水未乾的臉往袖子上蹭去。

甲胄下是一件白苧麻的輕薄單衣,洗得又舊又皺,料子有點粗,擦過謝如琢嫩白的臉留下細微的癢意,應當是洗淨曬乾就穿上了,還有股淺淡的皂角香未散,與少許汗味混在一起,屬於沈辭的味道鋪天蓋地覆遮而來。

曾經,他們會抱在一起,肌膚相親,那時候身上都是彼此的味道,他埋在沈辭月匈前,睡得香甜安穩。

謝如琢悵然想著,沈辭這個人啊,有時真的狠絕得過了頭。

君別廿載,長夜風清,未嘗入夢中。

謝如琢與沈辭心思不一,各想各的,其他人望著這君臣和睦的畫麵也並沒深想,隻道是剛從冷宮出來的少年天子沒什麼膽量,連夜逃亡,前途未卜,當真嚇壞了。

隻有孫秉德一雙清正的鶴眼審視著沈辭,沉聲問道:「你是裴雲景的下屬?」

沈辭聽到了柳燕兒叫他元翁,但看他的眼神並無敬意,答道:「是。」

「裴雲景讓你來的?」孫秉德又問。

才問了兩句,沈辭就不耐煩了,前世死前他還是統帥千軍的將領,隻有他發號施令的份,沒人敢對他這麼問話。

「不管是不是五少爺讓卑職來的,元翁隻需要知道,卑職能帶陛下進南穀。」沈辭半垂著眼簾,掩住他其實始終在瞧謝如琢的目光。

「放肆!」孫秉德身後一位閣臣怒道,「小小總旗,竟敢這般同首輔說話!」

沈辭心裡冷笑:你要是知道我前世還敢當眾罵首輔,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五少爺?」孫秉德似是沒把沈辭的態度放在心上,淡淡笑道,「你是裴雲景的親兵?」

朝廷指著北境四位總兵守衛疆土,對他們堪稱縱容,由著他們在北境自成勢力,作威作福也好,貪汙受賄也罷,朝廷悉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能守住邊境就萬事大吉。

大虞各地衛所軍多年腐敗,戰力幾乎為零,總兵往往會自己出錢養家丁作為私兵,也會從衛所軍裡挑親信跟隨左右,負責護衛自家人。

私兵若有戰功可得朝廷封官,是個風光體麵的活兒。但親兵不同,他們一般不會上戰場,也就和建功立業無緣,說白了,和看家護衛的下人沒什麼區別。

沈辭捕捉到了孫秉德那點轉瞬即逝的輕蔑之意,兩人眼神短暫交鋒後,沈辭冷嗤一聲,淡然點頭道:「是又怎麼樣?元翁要是指著總兵大人親自來接您,隨意。卑職隻是來接陛下的,隻管陛下要不要走。」

這下閣臣們眼中怒火就差直接噴在沈辭臉上了,他們混到這地位,下麵的人誰敢如此無禮?

謝如琢本來已火冒三丈,卻沒想到沈將軍比前世脾氣還沖,也比前世更不知收斂,居然這會兒就敢跟首輔叫板了,並沒讓自己受委屈,他頓時又身心暢快了。

察覺沈辭的眼神帶著詢問和期盼看過來,謝如琢二話不說,往沈辭身邊又靠了靠,假裝害怕地往首輔和太後那兒瞥一眼,小聲道:「朕跟沈將軍走。」

柳燕兒一直靜靜站在一邊,置身事外,此時上前一步,平淡道:「依陛下所言,走吧。」

眾人見太後發話,便三五成群散去重新準備上路,孫秉德也默認了這個決定,隻是在走前對謝如琢道:「陛下剛登基,對朝中官職不熟悉,總旗不可稱之為將軍,別人聽見,對沈總旗也不好。」

謝如琢暗罵一聲「事多」,麵上還算聽話:「哦,朕知道了,多謝元翁提醒。」

目送謝如琢上了馬車,沈辭看著衣袖上的淚漬,想道:這一世的謝如琢,有點乖。

這位突然出現的少年郎隻是南穀千戶所的一個總旗,還是裴家五少爺身邊地位微末的親兵,眾人並沒對前路有多少信心,但眼下讓裴元愷或是裴雲景來接他們又實屬癡人說夢,最後隻能抱著「就這麼著」的想法跟著隊伍向前。

離南穀還有一百裡時,隊伍停下休整,眾人起鍋灶,吃了頓飽飯。

馬車前後左右圍著錦衣衛和三大營的士兵,謝如琢坐在裡麵沒出去,馬車小窗開了條縫,他隨意一瞟,看見一個穿青色短襖的人提著食盒走來,下襯半舊的馬尾裙,在微風中蓬鬆展開,宛如傘蓋。

錦衣衛和三大營也沒幾個正經人,平日痞慣了,騎在馬上吹著口哨,輕佻地打量來人的臉。

一個士兵調笑道:「內官是哪個衙門的?哥幾個把二十四衙門都瞧遍了,還沒見著內官這好模樣的。」

天色完全亮堂了,何小滿站在人與馬投下的陰影裡,長睫如鴉羽般蓋住眼睛,挪開兩步,低聲回道:「都知監的。」

二十四衙門裡,都知監是下下衙門,乾的都是伺候主子的賤活,那人一聽便膽子更大,綴上來又問:「內官在哪位主子身邊侍奉?」

何小滿換了隻手提食盒,抬起頭來,道:「陛下和太後。」

聲音清冷,像碎冰打撞在玉杯裡,而那張臉也讓人看得更清楚了——

眉眼昳麗陰柔,柳葉眉秀氣,狐狸眼標致,偏偏鼻子高挺,嘴唇薄削,下頜線條堅冷,不至於太媚。

這是天生的好胚子,男生女相,又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那幾人直勾勾盯著,看傻了般。

錦衣衛常年行走宮闈之間,到哪都橫著走,聽了何小滿後一句話也沒當回事,繡春刀一橫,攔住何小滿的路,刀鞘抵住他的下巴,與同伴嬉笑道:「你說,這是天生長一副勾魂樣,老天眷顧,還是切了那一刀的功勞?」

同伴的目光逡巡在何小滿窄細的月要上,也笑道:「坪都的小倌哪個不是老天爺賞飯吃,也沒長這樣的,依我看,老天爺眷顧得好,那一刀也功不可沒。」

何小滿五指握著食盒一緊,麵色卻很平靜,低頭恭敬道:「幾位大人,奴婢要給陛下送飯,還請讓個路。」

三大營的士兵讓了路,錦衣衛們還在對著他笑:「內官叫什麼名兒?有對食沒有?」

何小滿沒答,另一人又接著道:「看內官的樣子,還沒嘗過那般滋味吧?晚上來找哥哥,帶你嘗嘗鮮怎麼樣?」

汙言穢語塞了滿耳朵,何小滿雙眼黑沉沉的,靜得不似活人。

在那幾個人開始商量晚上誰先上時,謝如琢敞開小窗,喚道:「伴伴,怎麼不上來?朕餓了。」

錦衣衛們聽到謝如琢叫何小滿「伴伴」,臉色終於變了,沉默讓開一條路,何小滿應了謝如琢一聲,快步離開。

他背對著那些人,眼中掠過一絲危險的笑意。

方才說過話的一共六個人,他已經記住了他們的臉。

馬車分內外兩格,外間狹小,是伺候的內臣隨時聽令的地方,過了雕花的隔斷,才是寬敞的裡間,地上鋪了孔雀毛地毯,榻前擺著一張長桌案,何小滿擱下食盒,想給謝如琢叩頭行禮,謝如琢已把他拉了起來,輕聲道:「伴伴不必如此,和從前一樣就好。」

何小滿被謝如琢拽著坐在身旁,擺好飯菜,道:「奴婢聽說陛下吃不下東西,想來馬車晃得胃裡難受,就幫陛下取了些清淡好消化的菜,這幾日還是得日夜不歇地趕路,陛下還是要吃點。」

「你不是歇著嗎?怎麼跑來了?」謝如琢重生後還沒見過何小滿,但心裡記著事,拉開他的衣襟,「傷怎麼樣了?我看看。」

謝如琢瞧了瞧,肩背上隻留幾條淡淡的青痕,鬆了口氣。

何小滿扣好領子,道:「奴婢已經沒事了,陛下這些年沒讓別人伺候過,奴婢怕陛下不習慣。」

謝如琢笑著湊過去搭他的肩,語氣漫不經心:「等我們去樂州有了新朝廷,你就是司禮監秉筆,提督東廠,往後在新都橫著走。再有剛才那種事,就請他們去東廠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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