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冷宮往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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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朝中提出重建三大營後, 兵部確實有盡心做著,隻是無奈當時選任一事上鬧得人心惶惶, 大夥兒做起事來也抖抖索索,選完人要商量駐紮和訓練的場地,又有人說要整編各營各司的設置,後來又糾結神機營的火器每年要撥多少銀子。

尚書侍郎無人敢拍板,每一件事就要拿到朝會上大肆商討,如此一來, 進度被拖慢得煞是明顯,十幾天過去了仍然還是紙上談兵。

謝如琢雖有前世的經驗,但朝堂之上並不是他想怎麼做就當真可以怎麼做,數代混鬥,積弊已深,根係繁雜, 這已是一灘進去了就被千萬根水草絆住的髒水潭。

他剛跟內閣從明麵上戰了個你死我活, 要是再步步緊逼, 不僅什麼事也做不了,這皇帝也不用再當了。

俗世多艱,這四個字對皇帝來說才最是深有體悟。

借著韃靼犯邊, 裴元愷又陳兵安懷的由頭, 謝如琢乾脆也放慢了腳步,整理了一番前世在此事上栽過的跟頭,在前期做足更充分的準備也未嘗不可。

因而, 沈辭雖已名列選任三大營將官的名單, 但至今還未去上任,照舊在都指揮使司發呆。而他和謝如琢在那日不歡而散後,也沒有再見過麵, 謝如琢不派人找他,以他現在的職位,也沒法隨便入宮,隻能這般僵著。

白晝時間愈來愈短,散值後慢慢走回澹台巷,天色就已昏暗,傍晚時分又飄起了小雨,整座城都被籠在了深濃的灰黑色之中,一身白的沈辭行於期間倒是頗顯突兀。

這兩日他都是這般心事重重的樣子,走路撞到人了都沒感覺,心不在焉地進了巷口,除了他家門口黑洞洞的,其餘人家都懸著兩盞流光溢彩的燈籠,牆角的青苔也鍍上了淡光。

沈辭停住腳步,訝異看向門口幾個昏暗的人影,上前見禮道:「督主,您怎麼在這裡?」

四個東廠番子放輕腳步退開了一些,何小滿撐著傘,皺眉問道:「沈經歷沒帶傘嗎?」

「是,早上出門沒帶傘。」沈辭取鎖匙開了門,邀何小滿進去,有些緊張地問道,「是陛下讓督主來的嗎?」

何小滿跟在他身後過院子入堂屋,淡回道:「不是。」見沈辭神色落寞下來,又補道,「但我要說的話與陛下有關。」

沈辭自己從不買茶葉,家裡也不會備瓜果點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督主喝白水嗎?」

「沈經歷不用麻煩。」何小滿打量了番空盪盪的屋子,「沈經歷都不請個人幫忙做飯打掃屋子嗎?」

「我自己會做飯,也會打掃。」沈辭坐到他對麵,還是遞過去了一杯白開水。

何小滿沉默地垂眼,他似是對自己的突然來訪有糾結的不確定,良久才道:「那天你走了之後,陛下其實很難過,陛下很在意你。」

那日謝如琢簌簌落下的眼淚浮現眼前,沈辭的心抽痛了一下,道:「是我的錯。」

何小滿淺呼一口氣:「我不喜歡管別人的閒事,但私心裡又不願你因為這樣的原因和陛下疏遠,所以我今日才來找你。」他看向眼中有哀痛的沈辭,「來告訴你陛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聽完後要怎麼想跟我無關,而且我想,這些話陛下應當也不會跟你說。」

謝如琢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個問題沈辭前世也無數次想過,在他缺席的那五年中,謝如琢到底是怎樣褪去所有的乾淨純粹,一點點變成坐在龍椅上的帝王。

前世他曾試探過,但謝如琢連提起那五年都十分抗拒,他明白,謝如琢也是個驕傲的人,不願讓他知道那段不堪的日子。

故而直到現在,他對那五年的了解也是一片空白。

沈辭目光急切道:「煩請督主告訴我。」

「我之後要說的東西,不是讓沈經歷去可憐陛下。他不需要人可憐,隻是他真的……太辛苦了,他難得能全然信任一個人,我不希望最後仍然是空歡喜一場。」何小滿等沈辭點了頭,才繼續道,「我在冷宮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沈經歷所懷念的六殿下了……」

禧寧十八年秋,那是何小滿第一次見到謝如琢。

那座宮室不能算破敗,兩間屋子仍然是完好的,隻是廊柱和屋簷掉漆嚴重而已,何小滿一走進院子,禁衛就在身後關上了大門。

不過他沒什麼感覺,他還是能隨意出入的。

一間屋子的門緊閉著,另一間敞著門,小院地上蹲著個人,他心想,隻是可惜這個小少年出不去了,隻能被鎖在這樣小的地方。

何小滿是學百戲出身的,身骨比一般人要小,但他看著院子那個人,覺得那才是真的瘦骨伶仃。

蹲在地上的人聽到有人進來也沒理會,正是長個的年紀,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袖子短了,他像是很冷,袍子外麵還裹著一條灰撲撲的薄毯,整個人縮在毯子裡,專心致誌在撿地上碎成不知道多少塊的饅頭吃。

那些碎掉的饅頭本身就很髒,感覺是被人踩碎的,他麵色平靜,就著灰塵麵無表情吞進去,一點碎屑也不放過。

何小滿跪下行禮:「奴婢何小滿,拜見六殿下。」

謝如琢仿佛沒聽見,也沒抬頭,自顧自吃饅頭,何小滿又道:「奴婢以前是鍾鼓司的,從今天開始,在這裡伺候六殿下和寧妃娘娘。」

還是不理他。

何小滿也不再說話,靜靜看謝如琢吃完饅頭,他中午沒吃飯,現在有些餓了,剛這麼想,肚子就叫了兩聲。

小院很安靜,何小滿尷尬得耳朵紅透,正要告罪,謝如琢卻抬頭看了過來。

素白的臉,漂亮的桃花眼,與其說他是冰封般的冷漠,不如說那其實是空洞的呆滯,就像沒有活人生氣的木偶。

他看了眼何小滿,從懷中掏出一個饅頭,遞過去,何小滿愣愣的,沒有接,他默了片刻,又往前遞了點,說話的嗓音喑啞:「這個沒有掉在地上,乾淨的。」

何小滿在那一瞬間眼眶酸了一下,這是他半個月以來遇見過唯一的善意。

一個撿地上髒饅頭的人遞給他一個乾淨的饅頭,他接過了那個饅頭,低聲說道:「多謝六殿下。」

謝如琢又不說話了,站起身,裹著毯子進了那間敞開門的屋子。

何小滿三兩口塞完那個饅頭,趕忙跟了進去,他隻帶了一個小包袱,張望了一圈,放在了角落裡的小榻上。

床在旁邊靠牆的地方,因屋子不大,床頭緊挨著窗子,謝如琢麵對牆側臥,裹著毯子還不夠,又把床上的被子裹了上去。

何小滿上前輕聲問道:「殿下,您很冷嗎?」

隔了會兒,謝如琢小幅度搖搖頭,蜷著身子縮得更裡麵了。

何小滿心裡有疑,無聲走開。

寧妃想必在隔壁那間屋子,但至今都還關著門,不見人影,何小滿掃視了圈四周,去打了些水將各處積灰的屋子擦洗了一通。

而謝如琢一個下午都一聲不吭地裹著被子縮在床上,直到冷宮放晚飯的時間才從床上坐起來。

何小滿道:「奴婢去拿吧。」

謝如琢照舊不說話,何小滿去門口取來食盒,打開一看,比他想象中好點,至少有飯也有菜,一盤黃瓜,一盤青菜豆腐,三碗飯。

隔壁屋子還是沒動靜,謝如琢走過來拿筷子翻了一下三碗飯,何小滿這才發現那些飯是夾生飯,每碗都一半生一半熟,謝如琢熟練地把三碗飯中熟的那部分分出來,合成一碗半。

這樣就成了一碗全熟,一碗半生半熟,一碗全生。

他又端起兩碗菜嗅了嗅,將那盤黃瓜和全熟的米飯放在一起。

何小滿有點猜到了,問道:「奴婢拿去給娘娘?」

謝如琢搖頭:「她脾氣不好。」

說完沒等何小滿反應過來,他就端著飯菜到了隔壁。

屋裡靜了須臾,忽然傳來哐當巨響,何小滿趕忙跑過去,見謝如琢跌坐在地上,額頭上鮮血直流,斷了一隻腿的椅子倒在旁邊。

一個麵容清麗的女子漠然地盯著謝如琢,她身上是乾淨的馬麵裙,即使在冷宮,妝容依然是靜心收拾過的,峨眉淡掃,輕敷粉黛,朱唇一抹,高發髻上佩了隻蝶趕花梳背兒,做工不算上乘,但梳脊包金,是值錢的物事兒。

她看謝如琢的眼神有厭惡有憤恨,唯獨沒有一個母親該有的慈愛,怒喊道:「你怎麼不去死!你為什麼還要活在這裡……還要讓我再看見你……」她說著說著就愈發癲狂起來,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誰說話,「你是他的兒子……我不想在他的床上,我想逃,可我出不去……我不想生他的兒子,我的滑胎藥被人倒了……被人倒了……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世上……」

兩個月前宮中那樁大事何小滿也是知道的,此時真切聽到這些話他還是有些愣怔,不知該說什麼。

謝如琢臉上的表情沒有波瀾,抹了把快落到眼睛裡的血,站起身將筷子擺好,對神誌不清卻在落淚的母親說道:「母妃趁熱吃。」

走出屋子時,一隻雪白的飛鳥正好從院牆上振翅飛走,謝如琢立在台階上,抬頭看著飛鳥飛遠,飛出冷宮的地界,掠過皇宮金色琉璃瓦的屋頂,消逝在一望無垠的天際。

他走到哪裡都裹著那條毯子,收回視線後,步子有些沉重地回屋去。

何小滿久久凝視著他的背影,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卻讓他覺得這是一個遲暮老人,對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疲倦又苦累。

那碗半生半熟的飯被留在了桌上,謝如琢端著生米飯吃,何小滿心裡一揪,忙道:「殿下,奴婢吃這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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