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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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病室的2床,曾經是一個美麗的新娘。

李敏堅持認為她現在仍然也是美麗的。

因為她每天都把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收拾得很整潔。在她的身上,絲毫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長期住院的病人都有的、層層纏繞著的哀怨和死氣。

而且她每天都像要去參加舞會一般,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所以每次進11病室,李敏都會下意識地先往2床的方向看。但每次看到那個新娘,心裡都會立即盈滿了說不出的悲哀。

2床的患者很年輕,現在隻有22歲。她是在蜜月旅行的時候突然高熱發病入院,然後再沒有離開過。李敏根據她的外觀,判定她目前已經進入了腫瘤晚期惡異質狀態了。可即便在這樣的狀態下,仍然不能否認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喜好唐詩宋詞的李敏,把她歸去骨子裡美麗的那類裡。

但李敏感覺她今天有種特別的美。

以前在值夜班的時候,李敏見過她卸妝後的臉色,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的。往常查房,隻掃一眼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臉上又搽了多少的粉。可是她今天的臉色,卻像是久旱的大地,得到了春雨的滋潤,泛出了罕見的潤澤光彩。那乾癟的塗滿了鮮艷唇膏嘴唇,也不再像日本女伎畫的假臉。

大紅色的唇膏,與她身上穿著的那件開司米v領羊毛衫,幾乎是一樣的顏色,襯得人神彩煥發。

紅色的上衣,配了一條黑色的腳蹬褲,黑色的絲襪。雖然她已經不能下床行走了,但床邊的那雙簇新的黑色高跟鞋,卻擦得乾乾淨淨。

半點兒不像久病在床的腫瘤晚期的模樣。

可腫瘤晚期的消耗,讓她的身體隻剩了一幅骨架。再漂亮的衣服,也就那麼空盪盪地掛在了肩膀上。

這樣的人、這樣的臉,讓李敏沒勇氣看多一眼。

2床的她,正艱難地在床上半轉過身子。壓抑的痛苦呻/吟,控製不住地溢出了低低淺淺的一點點。但她的臉上卻是清淺的笑容,似乎在嗔怪她那年輕的新郎。

那些抱怨讓後來很久以後才開竅的李敏回想起來,那就是一個女人對愛人的撒嬌。

「你把我的頭發梳順一點呀。我要帶那個頭花。你揪著我的頭發啦。」

每天在病房照顧她的,是與她年齡相仿的新郎。

他一直溫柔地、耐心地護理著新婚就被判了絕症的妻子。現在他也是先含笑地聽完了她的抱怨,然後低聲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再慢慢給她梳著所餘不多的頭發,把揚州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絨花,插到她挽起來的黑發上。

李敏知道她每天6支杜冷丁止痛已經不夠了。她的娘家和婆家一起使勁,想盡法子淘弄來一些額外的。她差不多需要2小時注射一次。李敏見過一次她被疼痛扭曲的臉,還夢見過這個女人咬著毛巾的猙獰模樣。

但這個患者不是李敏負責的,所以她隻是掃了一眼就走了過去。她到很久以後才知道,為什麼這個淋巴瘤的患者,會收到外科的創傷病房。

這個病房隻有一個患者是李敏負責的。70歲,多發性甲狀腺腺瘤術後復發。現處於術前檢查的準備階段,準備擇期做二次甲狀腺大部切除術的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心態很好,體溫、脈搏均在正常範圍,飲食、睡眠、二便都正常。

李敏簡單問過老太太無異常不適,就離開11病室。

出門的時候,她又回頭往2床那邊望了一眼,恰好看到2床的新娘笑顏如花,正對著含笑的新郎低語。

倆人之間情愫流淌、溫情脈脈,好像不是在病房裡一般,好像這11病室隻有他們倆人。

而李敏卻突然間感覺到沒原因的一種別扭甚至是不舒服。她此時還不知這是最後一次見到這位新娘。等晚間下班前再來查房時,2號床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空在那裡了。

——那新娘已經在上午的時候就去了。

原來那片刻的容光煥發是回光返照啊。

多年以後李敏翻看那天的工作日記,那一頁的下麵還轉記了師範學院的一個女孩子的病例,22歲,卵巢癌晚期。

那女孩是因為腹痛,月經不規律大半年入院。病史顯示腹痛,月經不規律,曾經按痛經治療了一年餘。

月經不調,痛經,被認為是年輕女孩子的正常生理表現。

女孩子在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候,腹痛再也難以忍受,到醫大的附屬醫院婦科求醫。查體發現右下腹部包塊粘連不能推動,觸痛明顯。李敏奇怪自己怎麼沒在其門診的病歷本上、見到這女孩子有做b超檢查的記錄。

這句話就那麼明晃晃用紅筆注在工作筆記的後麵。

手術是按腹痛原因待查的診斷,進行剖腹探查術式。這樣的手術,一般沒有術前討論,由治療小組的主治醫生負責。主治醫生懷疑是卵巢囊腫,李敏作為實習醫生跟著帶教老師(一助兼拉鈎甲角色)上手術台,充當手術中拉鈎丙的角色。拉鈎乙則由進修醫生擔任。

那女生很瘦,皮下幾乎沒有脂肪,隻有薄薄的一層腹肌。打開腹腔後,主治醫生就傻眼了,帶教老師、進修醫生都傻眼了,腹膜和腹腔髒器廣泛粘連到一起。

李敏記得很清楚主治醫生當時的表情。

那主治醫生滿臉悲哀地對麻醉師說:「給藥,讓她睡覺吧。」

當千辛萬苦地暴露出右下腹的局部後,帶教老師沉重地給李敏講解:「卵巢癌晚期,已經沒有手術價值了。」

李敏當時曾經問過,還有多長的存活期。

帶教老師嘆息著回答她:「不開腹,可能多活幾個月。現在啊,沒多久了。」

一樣都是22歲的女孩子,花朵般的年華。

李敏轉進3病房,病房裡氣氛熱烈,幾個年輕的小夥子正在熱烈地給2床描述昨天的足球賽。看著興致盎然、猶如打了雞血般興奮的小夥子,李敏從心底溢出了笑意,想起自己高中同班的那些男同學,大部分也是這麼狂熱地愛著足球,甚至還曾以一班之力挑戰其它七班的聯軍,居然也能不落下風。

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年輕、富有活力,甚至有人逃了自習課去看比賽。

李敏徑自去看2號床,19歲,左脛骨骨折,前天下午入院,已經打了石膏外固定。現在左側大拇腳趾略有點腫。

檢查石膏綁帶的鬆緊度之後,李敏從半坐的小夥子的身後拽過枕頭,小心翼翼墊到他腳下,「先這麼著吧。你不要下地活動啊。」

這是李敏自己接診,在骨科醫生幫助下打的石膏。小夥子看著有點瘦削,眼神靈活,眼巴巴地看著李敏檢查石膏,可憐巴巴地問:「李大夫,我以後還能踢球嗎?」

「能啊。你聽話好好養著,以後能和範巴斯滕一樣的。」

昨天下午接診的時候,李敏就聽送他來的同伴說了,這小夥子挺能跑的,人也靈活,平日裡以範巴斯滕為偶像。在場上拚搶得非常狠,倆人都防不住他的。最後在射門時候,被人一腳踢到站立的左腿。

這不是踢球,是惡意地踢人了。

送他來的幾個小夥子義憤填膺:紅牌有什麼用!——2床骨折了,今年都不能上場了,那些人也太卑鄙了。

2床當時哭的和3歲孩子一樣。

最後還是李敏拿x光片子指給他看,復位非常好,好好養幾個月,以後照樣可以踢球,才算讓他收住了眼淚。

李敏越過3床的那個月要間盤脫出術後快一周的患者,直接去看4床。4床是昨天晚班收進來的。床頭牌顯示,21歲,右脛骨骨折。

真讓人不知說什麼好。這就是一個平常的足球比賽,也不是什麼世界杯的,值得著嘛!

這小夥子的情緒,看起來還算是穩定。但青色的眼底,反映出他昨夜睡的並不好。眼眶略凹陷,抿著嘴,敦敦實實的中高身材,寸頭,看著就是能給人依靠的主心骨之類的性格。

李敏問了幾句,4床回答得簡潔明了。李敏就喜歡這樣的病人,問什麼答什麼,有話就直接問。遇上那些說東繞西、問一答十,甚至扯出二裡地遠的患者,有時候惱的李敏恨不能大力去搖晃那些人的腦袋,看看是不是能把水控出來。

誰有那麼多的時間聽廢話啊。

李敏彎月要去檢查4床的斷腿固定石膏,發現他的腳趾、腳麵腫的有點多,就伸食指試探下石膏繃帶的鬆緊度。然後她從白大衣右口袋裡,掏出膠布裹成的小套子,抽出大圓刀片,果斷把石膏綁帶從側麵全部劃斷。

她邊劃斷繃帶邊對4床說:「早會時間就要到了,我來不及給你重新固定。你的腿就先這樣放著,一定不要動。等早會交接班結束了,我立即回來重新給你做固定。一定不要動啊。」

4床陪護的小夥子傻愣愣地開口問:「動了會如何?」

李敏直起月要,認真回答他,「動了,他說不定會瘸。他就再不能像米歇爾 普拉蒂尼那樣馳騁中場,以後就隻能看球了唄。」

那陪床的小夥子立即就目瞪口呆地、乾嘎巴著嘴,再說不出話了。

「李大夫你放心,我不會動的。」4床患者趕緊向李敏保證。

李敏看4床的態度很堅決,便放下心來。站起來環視3病房一圈,眼光掃到這間病室裡另幾位也歸她管的患者。都屬於沒有要緊急處置的情況。她也就走馬觀花地、一般性地略略問問,和大家點點頭,趕回去參加每天早八點的交班。

她推門離開的時候,聽到背後有小夥子壓低的說話聲:「這女的看起來好厲害啊。」

「女的當外科大夫啊,還知道巴斯滕、普拉蒂尼,你們誰……」

7:58am

李敏回到了辦公室,站到參加早會交班的那些男醫生與女護士之間的空檔處。她的專屬位置。

值夜班的呂青抱著交班本準備開始念了。呂青挑了在創傷外科住院治療的重症,如硫酸燒傷的那兩位,尤其是今天要做手術的10病房的那位,還有今天要做擇期手術的幾位患者,將他們的情況作了詳細的報告。

因為今天是手術日,早會隻說重要的事情。

呂青說話乾脆、語速很快地報完了交班的內容。護士長看看科主任,伸手拿過交班本,找到自己要看的內容,抬頭說話。

「張主任,昨天我安排了護士加早班,今兒要做手術的已經做好術前準備。」

「好。參加手術的大夫,八點三十到手術室。散會。」

主任張正傑繃著臉點頭,簡短的一句話之後,轉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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