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蛇灰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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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曾經的茅一川給人的感覺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刀,那麼現在的他則更像是裝著寶刀的鞘。

也不知他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麼,居然會生出這等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身形消瘦了許多,臉頰處也微微塌陷下去,就連原本穿著合適的黑袍也變得有些空盪,顯得整個人的氣質更加陰鬱。

張少白略微愣了一下,居然覺得棺材臉變得有些陌生,心中也生出了那麼一絲畏懼。不過這種情緒轉瞬即逝,他很快就嬉皮笑臉地走到茅一川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還捏了捏他的臉,打趣道:「你到底遭了多少罪,怎麼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茅一川的眼神中滿是冷漠,隻在看到張少白的一襲白衣時方才有了些許久違的暖意:「沒什麼,隻是被關了三個月。」

「關在哪裡?」

「丹廬。」

「陛下居然這麼狠心,他不會拿你試藥了吧?」

「沒有,隻是一間暗無天日的屋子而已。」

茅一川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張少白卻是不寒而栗。他難以想象一個人被關在一片黑暗之中足足三月會是什麼感覺,若是換成自己,就算不死也要瘋掉。

張少白語氣中帶著歉意:「是我連累了你。」

茅一川並不領情:「與你無關,是我自己不認同陛下的做法,也不認為鑄無方是該死之人。」

不得不承認茅一川雖然受了不少苦,但他還是生平頭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事。放走鑄無方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不是金閣的人,更不是陛下手中的刀,而是真真正正的茅一川。至於當時他為何會做出那種決定,或許是因為和張少白相處得久了,所以心中便有了一個想要為自己而活的念頭吧。

「無論如何,這次我都欠你一份人情,」張少白依然覺得內疚,於是說道,「如果你查到有關九羅的事,盡管找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沒想到茅一川卻說:「先不急承諾幫我,張少白,你還是想想自己如何渡過接下來的難關吧。」

「什麼意思?」

「藥試過後,僅餘慈恩、秦鳴鶴和你存活,武後為了避嫌已主動放權不再打理普度大會。故而陛下有命,爾等需一同參加第三試——醫試。」

張少白經歷過風、藥二試之後,對於普度大會的套路已十分了解,一聽第三試名稱便將此次比試的關鍵猜出了大概:「陛下是要我們三人比拚醫術?」

茅一川點了點頭:「是。」

「可我三人的醫道風馬牛不相及,這可不好比啊。」

「太醫署尋了三個患有絕症之人,你們三人將分別醫治其一,至於最後輸贏就要看太醫署的人如何評斷了。」

張少白一聽麵露不屑:「這種比試實在說不上公平公正,而且我本身也算是太醫署的咒禁博士,豈不是近水樓台。」

茅一川冷哼一聲:「你想多了,陛下早料到這一點,所以另選了一名咒禁師暫時替了你的職位。依我看來,假如這次你表現不佳,恐怕咒禁博士一職也就永遠與你無緣?了。」

「啥?」張少白頓時目瞪口呆,「看來陛下對我……還是頗有怨氣啊。」

「不僅如此,藥人一事武後也對你略有微詞,隻是沒空抽出手來教訓你而已。」

張少白的臉皺了起來,苦兮兮地說道:「這第三試我能不能主動認輸?」

「不能,太醫署已經找好了病人,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帶你去參加『醫試』。」

「假如我現在一頭撞暈自己呢?」

「撞暈怕是不行,撞死倒是一了百了。」

張少白一副愁眉苦臉,想著怎樣才能來一招「金蟬脫殼」。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狗吠,緊接著有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少女自行推開大門進了張宅。

少女個子不高,五官透著靈氣,一看到茅一川便把眼睛笑成了月牙,不是天天還能是誰。

「茅大哥,好久不見!」這聲喊得簡直甜掉了牙。

茅一川隻是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張少白則把目光放在了天天牽著的那條黑狗身上。那狗長得平平無奇,隻是尋常的土狗罷了,通體黑色,按照民間說法可以辟邪。

張少白說道:「你來也就算了,還牽著條畜生算什麼事?」

天天和張少白說話的時候可就沒那麼客氣了:「這是我收養在玉脂院的小狗,平時用來看守後院。」

「那你牽它過來乾什麼?」

「前兩天它咬了個想要擅闖後院的登徒子,據說那人有些背景,我就趕緊帶著老黑出來避難了。」

張少白撲哧一笑:「它叫啥,老黑?你可真會起名字!」

天天也不羞惱,壞笑道:「它還有姓氏呢,我家狗子的全名叫做張老黑。」

一個張少白,一個張老黑。

張少白一下子來了火氣,開口罵道:「我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狗兄弟,不行,你必須把名字給我改嘍!」

天天吐了吐舌頭:「憑什麼老黑要改名,你咋不改呢?」

「我……我今天打死你們兩個畜生!」張少白明顯是動了真火,隨後抄起暖爐就要砸向天天,結果老黑一看主人受到威脅也開口汪汪大叫。

霎時張宅便熱鬧了起來,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最終張少白也沒有扔出暖爐,不知是舍不得還是害怕真的砸傷天天。茅一川則肩膀輕輕聳了聳,似乎是在忍著笑意。

片刻後,他主動打斷了張少白和天天的對峙:「別鬧了,隨我一同去普度壇吧。」

天天也拍了老黑狗頭一下,讓它停止叫喚:「這都過去三個多月了,普度大會還沒完事?」

張少白如喪考妣:「唉,你要不走就幫我看家吧,明珪走時怕是沒拿鑰匙。」

「好嘞!」天天翻臉如翻書,又換了個明媚笑容,「茅大哥再見,平時注意保重身體啊,我看你又瘦了不少,實在不行我天天給你做飯送去刑部吧。」

茅一川沒有應聲,隻是扯了扯嘴角,就當他是露了個笑臉吧。

就這樣,兩人離了張宅之後並肩去往普度壇,途中張少白聊起了普度大會的事。

他說:「這次大會死了不少人,總覺得有些蹊蹺。」

茅一川目不斜視,邊走邊說:「成玄風生死不明,厲千帆算是死於你手,鑄玲瓏則是死在了武後的計謀之中,仔細說來也沒什麼蹊蹺。」

「可我就是覺得哪裡不對,這段日子九羅實在是太安靜了。」

「這點確實有些奇怪,其實陛下當初除了命我調查藥人一事之外,也要我留意普度大會中是否藏有九羅中人,沒想到卻一直毫無線索。」

張少白又說:「還有那個給我張家放了一把絕命火的人,也是毫無頭緒。」

茅一川安慰道:「別急,隻要我們耐住性子,那些人遲早會露出馬腳。」

「對了,還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這三個月又沒見過你,我都險些忘了,」張少白忽然想起了薛靈芝曾和自己說過的那件事情,「薛家別院曾闖入一個身受重傷的道士,算是靈芝救了他一命吧,不過這人後來悄無聲息地走掉了,我覺得他多半是成玄風。」

茅一川眉頭一皺:「成玄風居然沒死?奇怪,那麼溫玄機又找到他沒有,為何這兩人至今仍無消息?」

張少白推測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不是懷疑那對道門師兄弟,但成玄風究竟是被何人刺殺,此人又為何要殺成玄風,或許就是通往真相的關鍵線索。」

他嘴上這麼說,但其實心中已有了一種猜測,隻是沒有證據,所以不說。而茅一川也是一樣,且和張少白想到了一處。

兩人相視一眼,沒有說話。

前些日子長安終於下了場雪,可惜稀稀拉拉,落在地上很快便化掉融到了泥土裡,如今已沒留下多少。雖說並無雪水,可長安人一到冬天還是變得懶惰起來,能不出門便盡量不出,仿佛是在養精蓄銳等待來年春天。

不過有兩個地方依然熱鬧,來往人群可謂絡繹不絕。一個是崇業坊的玄都觀,另一個則是靖善坊的興善寺。

其中玄都觀乃是道門在長安的根腳,溫玄機如果真的找到了成玄風,多半便在這裡養傷。不過他倆遲遲沒在普度大會現身,或許又有另外一番遭遇也說不定。

興善寺則是佛門靜地,寺廟分為前後,前寺用來供奉,後寺設了病坊,多是給窮苦人治病,之前薛靈芝便是經常來此幫忙,還因此小有名氣。

由於普度壇就設在崇業坊和靖善坊的交界之處,所以難免受到那一觀一寺的影響,經常有不少人圍在祭壇外向裡窺伺。

而近日普度壇在閒置了三個月之後,終於重新開啟了內壇,來者大多穿著官服,乃是太醫署的醫師。出乎意料的是,推事院應是收到了天後之命,再無一人靠近此處。

少了來俊臣的那份威壓,如今的普度大會更像是一場學問之爭,總算是變得正常了?些。

張少白來到普度壇後,仔細一看,發現太醫署不僅派來了醫、針、按摩、咒禁四科和藥部的博士,甚至連太醫丞和太醫令也盡數都在。他心思一轉,便知道陛下極為看重此次醫試,想要借此機會看看慈恩大師和秦鳴鶴到底有幾分真本事,又能不能治好他的頭疾。

至於張少白嘛,他治療頭疾的方子隻有一副心誠則靈丸,想來陛下對他已不抱期?待。

「聽說張小博士前些日子遭歹人毒手,不知現在身體可好些了?」一個身著綠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笑著走來,看模樣與張少白頗為熟稔,但其實兩人隻有數麵之緣而已。

張少白行了一禮:「下官已好多了,多謝周太醫掛念。」這個周太醫名叫周澹,身居太醫令一職,乃是張少白的頂頭上司。

「如此甚好,這次『醫試』還希望張小博士大展身手,為我太醫署爭光啊。」

「不敢不敢,秦醫師醫術精湛,此等重任還是托付給他比較妥當。」

提起秦鳴鶴,周澹頓時麵露不屑:「一個從窮鄉僻壤逃難到大唐的人,能有幾分真本事?如果給人開膛破肚就能治病,可真是沒了天理!」

看來太醫署上下對秦鳴鶴都頗有微詞,認為他那一身醫術並非正道。話說回來,大唐境內任何醫者在得知秦鳴鶴的醫道之後,都不會點頭認同,即便是隱居在終南山的孫老神仙也不會例外。

其實原因很簡單,中原醫術認為自己源自神農,由其嘗遍百草才得醫道雛形。隨後又有軒轅將醫術發揚光大,與岐伯論醫道著《內經》。經歷千百年的打磨淬煉之後,如今大唐的本土醫術受儒、道影響,不僅講究「君臣佐使」,還講究一個「天人合一」。

所以大唐的醫者認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到非常時刻斷然不會做出削發、斷指等行為,更不可能將病患開膛破肚或是敲開他的頭顱。

張少白和秦鳴鶴第一次見麵便如水火相遇,也是因此。要知道醫道相悖,無異於殺父之仇。

幸好當今大唐國風開明,若是換成其他時候,恐怕秦鳴鶴早就丟了性命,哪裡還能參加什麼普度大會,甚至走到了最後一試。

周澹又與張少白閒聊了幾句,看到慈恩大師帶著木魚進入普度壇後便主動迎了過去,與其攀談起來,還伸手扌莫了扌莫木魚的光頭,害得孩子又露出了那副想要生氣又苦苦忍耐的表情。

在場太醫大多三五成群,唯有秦鳴鶴顯得格外孤單。他一如既往挑了個僻靜角落站好,還打起了盹,不知是月匈有成竹還是故弄玄虛。

張少白看了他一眼,想到秦鳴鶴身具透視異能,心中不禁有些復雜。假如他的異能確有其事,那麼陛下是否顱中真有肉瘤,取出便能治好?

這時,茅一川忽然悄悄碰了一下張少白,低聲說道:「東南方向,有個老人一直在看你。」

張少白回過神來,依言看向東南側,發現那邊乃是咒禁科眾人,而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人正是陳當。不過眼下陳當所著官服比以往高了一階,看來現在是他暫時替代了咒禁博士一職。

陳當沒有說話,隻是依舊看著張少白,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不知是什麼意思。

張少白心想此人乃是父親故交,應該對自己並無惡意,那麼他剛才的舉動多半是在提醒。難道說,這次醫試也和藥試一樣,暗藏玄機?

太醫署眾人和參加藥試的三人已經盡數到齊,周澹囉唆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然後終於說起了正題。

第三試名為醫試,顧名思義,比拚的乃是醫術。不過這比試的方法卻有些特別,太醫署並未選用尋常病症當作題目,而是挑選了三個身患絕症的病人。

最有趣的是,這三個病人患的全部都是頭疾,每逢病發顱內時而如有千萬根針刺痛,時而如有鼓槌重重敲打,簡直痛不欲生。

周澹扌莫了扌莫胡須,說道:「這三人從表麵看來症狀相同,不過說來慚愧,太醫署事先花了不少功夫,也沒能治好他們。所以還需三位各展神通,能治好自然最好,若是治不好我等也會在治療過後,根據病人的精氣神來做出評價。」

秦鳴鶴一對碧藍眼珠顯得尤為詭異,他問:「怎麼治都可以?」

周澹亦是微笑道:「怎麼治都可以。」

「很好,我沒有問題了。」

周澹點了點頭,轉向張少白和慈恩大師問道:「兩位呢?」

慈恩大師誦了聲佛號,說道:「貧僧自當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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