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蛇灰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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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白也搖了搖頭,不過他總覺得周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太醫署的人都怎麼了,一個比一個古怪?張少白心中滿是疑惑,想著也可能是自己太過敏感?

周澹示意下屬將三名病人帶進內壇,不久後便有一個老人、一個中年男子以及一個妙齡少女相繼入內。

「按理來說,『藥試』表現上佳者可以優先選擇病人,」周澹話鋒一轉,「不過陛下有令,為了確保公正,此次將由病人選擇醫師。」

張少白聞言不禁露出一個苦笑,心道這是陛下在報自己私自放走藥人的一箭之仇。那三個病人年紀有著天壤之別,治療難度自然也完全不同。就說那位老人家吧,看他眼神恍惚,腳步虛浮,恐怕大限將近,誰攤上了他就幾乎已經宣告落敗。

至於那個為了公正而想出的法子,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如果自己所料不錯,最難啃的骨頭肯定會主動選擇自己。

這時周澹對病人說道:「你們可以去找各自選擇的醫師了。」

出乎意料的是,最不被看好的老者竟然率先選擇了慈恩大師。

慈恩大師麵不改色,笑意透著慈悲之意,輕柔說道:「可否將左手借貧僧一用?」

老人家顫顫抖抖地伸出胳膊,慈恩大師順勢為其把脈,臉上神色如古井無波。隨後他又翻看了老者的上下眼瞼,安慰道:「施主不必太過憂慮。」

另一邊,那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則選擇了秦鳴鶴。與慈恩大師的望聞問切不同,秦鳴鶴隻是盯著病人看了許久,害得男子出了一身冷汗。

這樣一來,最後的妙齡少女便「隻能」選擇張少白了。或許在外人看來,張少白這次算是撿了個大便宜,畢竟少女看起來是三個病人當中病情最輕的一個。

然而張少白卻絲毫不這麼認為。

周澹眼中的那抹幸災樂禍、陳當有意無意的提醒,以及陛下刻意更改的醫試規則,這些匯聚在張少白的腦袋裡,讓他隱隱猜到了自己所麵臨的困境。

「如果三位沒有疑問,就可以帶著病人回到自家住所了,待到七日後再來普度壇一分高下。」

張少白心中腹誹道,莫名其妙讓我給個黃毛丫頭治病,我倒是滿肚子疑問,可惜壓根找不到機會說啊。

周澹見沒人說話,便笑著道了聲別,帶著眾多太醫離開了普度壇。慈恩大師和秦鳴鶴也帶著各自病人相繼離去,木魚臨走時還特意向張少白這邊道別,想來應是看在明珪的麵子上吧。

到最後隻留下張少白一行人仍站在原地,他堆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湊到茅一川身邊諂媚道:「茅大閣主,您老人家知不知道陛下這次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茅一川冷著臉說:「我是真的不知,畢竟上次我幫你放走了鑄無方,陛下對我已不再如往日那般信任。」

「這麼說來,我還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把鑄無方交給陛下,還能領份功勞。」

「可是這樣你就真的得罪了武後,恐怕小命難保。」

「唉,開玩笑的,你當真乾什麼。」張少白換了個親切笑容,轉向旁邊不知所措的少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結結巴巴道:「我……您叫我蓮兒就好。」

張少白倒也不客氣:「那好,蓮兒你和我說說你的病情吧。」

蓮兒身材消瘦,臉色發黑,所穿衣物也顯得有些破舊,一看就是貧苦人家出身。她想了想,說道:「我從小就患上了一種怪病,每逢四季交替,或是下雨打雷就會覺得頭疼無比。爹娘為我找了不少醫師,也請過祝由先生,可他們全都治不好我。」

「我知道了,」張少白不再繼續追問病情,「這樣,你先去我的住所吧,就在永和坊那邊。我先去給你抓些藥材,還要再準備一些東西。」

蓮兒眼前一亮:「您已經知道如何治我了?」

張少白回了個故作高深的笑容。

「那我這就去永和坊等先生。」蓮兒轉身離去,不過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茅一川的監視之下,臨走時眼中的那抹意味深長更是被其看了個清清楚楚。

待到蓮兒走遠,茅一川便說道:「她有些古怪。」

「當然古怪,她靠近我的目的可不單純哦。」

「怎麼說?」

張少白分析道:「陛下並不是隨隨便便就找來了三個病人,他們除了全都患有太醫署治不好的頭疾之外,其實還另藏玄機。比如選擇秦鳴鶴的那個中年男子,他的身材、臉色,甚至相貌都與陛下有幾分相似,想必所患頭疾也是如此。」

茅一川醒悟道:「秦鳴鶴極有可能使用開顱之法治療此人,陛下是想借機看看效?果。」

「沒錯,至於另外一名老者,他的病情無疑是病人之中最糟糕的一個。而陛下安排他選擇慈恩大師,是想看看慈恩的醫術到底高明到了何種程度。假如慈恩真能治好老者,或是減輕老者病痛,陛下也會對其刮目相看,認為如果自己的頭疾無法治愈,能夠有慈恩緩解疼痛也是可以的。」

聽張少白把其他兩個病人分析透徹之後,茅一川問道:「那你呢?陛下對你是何用?意?」

張少白揉了揉眉頭皺起的川字紋,無奈道:「陛下明知我治不好他,所以乾脆沒了試探我的意思。我原本以為陛下為報藥人之仇,肯定會把最難治的老者安排給我,卻不想反而給我一個看起來最好治的蓮兒。」

「所以說蓮兒身上肯定另藏玄機。」

「希望是我多慮了吧,」張少白苦笑道,「不過藥人一事過後,陛下不殺我就已經算是皇恩浩盪了,這第三試他必定不會讓我輕輕鬆鬆過關。」

茅一川性子向來直爽,並不擅長推演人心當中的彎彎繞繞,不過由張少白稍加點撥之後便迅速想到了許多線索:「蓮兒雖然穿著打扮似是平民,但她的雙手皮膚細膩,有些反常。」

「還有她的步伐,雖然她努力偽裝了走路姿態,但每一步的距離卻都剛剛好,一看出身就不一般。」

「看來蓮兒多半是宮裡派來的女官,」茅一川嘆道,「這可如何是好?」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張少白擺了擺手,說道,「不說這些了,先隨我去一趟鬼街吧。」

茅一川心中有些疑惑,但沒有說,他知道張少白做事向來有自己的章法,問了他也不一定說,說了自己也不一定懂,所以不如安心陪在他的身旁,保證他安全無恙即可。

長安的鬼街位於南市,所用障眼法與洛陽鬼街如出一轍。兩人來到南市之後,張少白隻是略微找了找,便在一棵樹上看到了一個鬼臉印記。而在那棵樹後剛好有一條幽深小巷,看起來陰森恐怖。

由於上一次眾人在洛陽南市進入鬼街的時候,張少白曾讓所有人閉上雙眼,並且扶牆前行。故而這次茅一川率先走到巷子口,閉眼扶牆,說道:「我在前麵引路吧。」

張少白卻笑了起來,問道:「你這是乾什麼?」

茅一川重新睜開眼睛,疑惑道:「在洛陽的時候,你……」

話還沒說完,張少白便捧腹大笑:「哎喲,想起來了!洛陽那次我是故意戲弄你和天天的,兩個小傻蛋扶牆往裡走的模樣可是滑稽得很啊!」

「你!」茅一川還記得當初進入洛陽鬼街的時候,很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張少白見他氣得快要拔刀,趕忙收起嘲笑,一本正經道:「我的錯我的錯,這次不捉弄你了。」

他站在巷子口,從懷中取出一塊巴掌大的銅台,台子四四方方,上麵刻有八卦、星宿等紋路。最顯眼的是在銅台中央,還有一條拇指大小的銅魚,不知有何作用。

「這東西叫司南魚,」張少白輕輕撥弄了一下銅魚,說道,「等到銅魚停下的時候,魚嘴所指方向便是南邊。」

等了片刻,司南魚終於停下,魚嘴剛好對準了那條幽深小巷。張少白仍托著銅台,率先向前走去:「走吧。」

茅一川雖然心中仍有怒火,但還是按捺著性子跟了過去,結果一走進巷子之後忽然覺得天色一暗,仿佛置身於另一個奇幻世界。

張少白邊走邊說:「傳說有人曾在沙漠中見到大海,將其稱為『海市蜃樓』,鬼街所設的障眼法與其便有異曲同工之妙。具體如何做我沒法與你細說,不過這地方對人沒什麼害處,若是有人不知情誤入此地,多半會稀裡糊塗地原路返回。」

正說著,茅一川感覺張少白越走越歪,眼看著就要撞到牆上,於是他出口提醒了一句。不過張少白毫不在意,隻是低頭看了眼司南魚,堅定地向著魚嘴方向繼續前行。

說來倒也蹊蹺,眼看著張少白就要撞牆,可他偏偏就是撞不上,仿佛周圍的景色都是虛幻的,隻有他腳下的道路才是真實的。

兩人又走了數十步,麵前忽得豁然開朗。直到此刻,茅一川終於明白了「障眼法」的含義,想必這條路肯定藏有玄機,讓人分辨不清方向,所以若是有人閉著眼走,或是有司南魚這種東西相助,反而可以走出小巷。

長安的鬼街和洛陽的沒什麼不同,依然鬼氣森森,裡麵的人也大都遮著麵孔。張少白這次直接戴上了山鬼麵具,隨手扔給茅一川一塊手帕,讓他遮住麵容。

茅一川依言照做,緊緊跟在張少白身後,路上發現周圍行人全都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這邊。他們害怕的當然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山鬼」麵具。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鬼街之中不少人都來自地脈五門,分別是符、金、獸、甲、奇。而這五門乃是天脈的附庸,故而對天脈中人極為尊重,一看到張氏祝由獨有的「山鬼」麵具便會給予方便。

張少白此次來到鬼街,也是為了地脈五門而來。多年前張家毀於一場大火,隻留下一抹異香,從那之後張少白便委托地脈中人打探異香到底來自何物。這一查就是六年,前些日子終於從鬼街傳來消息,有人貌似尋到了關於異香的線索。

說起地脈五門,每一門都有著獨特技法,對於天脈也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符門擅長符籙,明氏祝由一脈與其往來最多;金門擅長奇珍異石,石菇粉的配方便是他們獨有;獸門則與鹹天八法的鬼使之法有關,如佘婆婆所養蛇類大多出自獸門之手;甲門則喜愛搜羅獸甲人骨,製作法器,張家所傳的龜甲就是甲門所製。

而其中最為奇妙的,還是當屬奇門。此奇門與奇門遁甲中的「奇門」有所關聯,卻又不盡相同,奇門中人喜愛搜羅世間怪談,以及古怪事物。他們所收集的諸多「神秘」,正是祝由術的根本所在。這次找到異香線索的,就是奇門中人。

張少白在鬼街尋了一陣,終於找到了一盞寫有「奇」字的綠色的燈籠,便帶著茅一川走了過去。此處的店家是個枯瘦如柴的中年男子,長得文質彬彬,乍一看更像是個書?生。

書生一看「山鬼」麵具,便知道了來者身份,他也不說廢話,直截了當地講道:「張先生可知《博物誌》?」

張少白答道:「不甚了解。」

書生似乎早就料到對方會這樣回答,不緊不慢地說:「據《博物誌》記載:名山大川,孔穴相向,和氣所出,則生石脂玉膏,食之不死。」

「你們找到了?」

「死了一些弟兄,總算是找到了這書中的石脂,不過無論怎麼看這東西都和長生不老扯不上關係,」書生取出一隻瓷瓶遞了過去,繼續講道,「從表麵來看石脂就像是褐色漿液,但它與水完全不同……水可滅火,石脂卻可以生火。」

張少白打開瓷瓶,往掌心倒了少許石脂,發現它有些黏稠,而且還散發著一股特殊味道。最關鍵的是,這味道居然讓他覺得有些熟悉。

剎那間,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六年前的火場。當時張家已經成了廢墟,空氣中滿是灰燼味道,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抹隱藏在灰燼中的異香。

張少白眼前一亮,乾脆倒了大半石脂在地上,然後用火折子點燃,發現果真可以點著,而且火勢比起尋常火焰要更加旺盛,火光也更為熾烈。

待到石脂燃盡,空氣中餘下的氣味,正是當年嗅到的味道。

張少白問道:「從哪裡找到的?」

書生回答:「高奴縣。」

張少白點了點頭,抱拳道:「奇門諸位弟兄的這份恩情,張少白記下了。」

書生卻頗為灑脫地笑了笑:「那倒不必,隻希望張先生莫要讓天脈沒落,不然我們地脈五門也難免跟著遭殃。」

說罷,兩人也不再繼續客套,張少白帶著瓷瓶轉身往鬼街外麵走去。茅一川聽得一頭霧水,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緣由。

張少白心想放火燒掉張家之人多半和九羅有所關聯,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了茅一川。

他說:「這抹異香是當年那場大火唯一的線索,那場火來得又急又猛烈,按照厲千帆的說法,幾乎是眨眼間便成了滔天大火。如今看來,石脂應該就是放火那人的秘密手段了,可惜隻靠這一個線索還遠不能把他揪出來。」

茅一川聽後極為肯定地說道:「草蛇灰線,伏延千裡。這世間從來沒有無用的線?索。」

「其實有件事情我想問你很久,隻是之前覺得張家的大火和九羅沒有多大關聯,所以才一直沒說,」張少白嘆道,「我曾經以為父親的死是受到太子弘案的牽連,後來才知道放火燒了張家的元凶很有可能就是九羅中人,而害死太子弘的也是九羅中人。這樣一來我就搞不懂了,張家到底哪裡得罪了九羅?」

茅一川心知自己已經瞞了張少白太久,於是也說了一些九羅秘聞:「我也覺得奇怪,據我所知,九羅早在先帝時便已經存在了。這些年來大唐暗中與它的爭鬥從未停止過,而且九羅之中大多都是奇人異士,對付起來十分困難。」

「奇人異士?」

「其中有些是隋朝餘孽,亡我大唐之心不死。還有一些則是隱太子的幕僚,玄武門事變之後不願為先帝所用,便也入了九羅。」

茅一川有些惆悵地說起了往事,其中有些是他從陳年案宗裡看到的消息,有些則是自己親身經歷。就比如十多年前的那場決戰,他親眼看著眾多前輩與九羅同歸於盡,其中還有他的父親。

那時候金閣可不像如今這般人丁稀少,它與九羅爭鬥多年,早已暗中發展成了一股不遜色於刑部或是大理寺的力量。其中能人異士頗多,而且還在九羅中安插了一枚暗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然而沒人想到,在金閣之中同樣也有著九羅的暗子。於是那年的決戰雙方都以為對方是落入了自己的圈套之中,傾巢出動想要將其一網打盡。最終的結局便是兩敗俱傷,金閣隻剩下茅一川一個人,而傳聞中九羅有九位手段通天的「天血尊者」,也在那一戰死了五個。

從那之後,九羅突然銷聲匿跡,再無音信。

茅一川繼續講道:「也是因此,陛下沒有重新招納人才進入金閣,而是留我一人獨自支撐。回想起我成為閣主的那年,差不多與你現在一般大吧。」

之後的事情張少白便知道個七七八八了,九羅隱匿多年,看似平靜,實則卻在暗中謀劃著另外一場風暴。最終太子弘死於預言壁畫,凶手逃之夭夭,而後明崇儼設局離間武後和太子賢的關係,使其反目成仇,如此一來巍巍大唐居然再無明君可繼承江山。

隻不過在這其中,張家為何成了犧牲品就無人知曉了。

張少白回到張家的時候,看見蓮兒就站在門口等候。他見狀不禁有些心力交瘁,滅門慘案尚未查清,九羅暗中興風作浪,靈芝病情惡化不知如何才能治好……而偏偏此時,帝後二人又出了一道難題給他。

他在長安就像身處雷池,一步走錯,便會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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