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我一生,難尋太平 (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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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憶起來了。」月娘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線繞過腐蝕已久的棺木,通往闊別已久的故土。

「我是太平,阿爹高宗諱治,阿娘則天武氏。那裡頭的人,是阿婉。」她指著麵前的棺槨,聲音仍舊薄弱,頓著不容置喙的起承轉合。

「阿婉?」李十一難以置信地確認。

月娘頷首,下巴的幅度透著天潢貴胄的驕矜:「中宗昭容,上官婉兒。」

她仍舊是修身的洋裝,雀首一樣高傲的脖頸卻為她添了華彩,偏偏眉宇間的閒愁愈加深邃,令她仿佛一個踱著年歲之道婉婉而至的人。

她道:「我自幼萬千寵愛,著胡服,佩男裝,圍玉帶,戴羅巾。我參阿爹阿娘之謀議,誅二張,滅韋氏,權傾朝野,聲勢烜赫。她乃罪臣之女,出身掖庭,為阿娘識,通詩文,掌詔命,理奏表,人稱巾幗宰相,稱量天下。」

提起阿婉,她眼裡細小微弱的星芒盛了盛,如復燃的死灰,襯著她遮掩一樣抿住的唇角,瞧起來娟秀極了,玲瓏極了。

「我同她年歲相當,誌趣相投,詩文作伴,交情甚篤。」她勾著迷蒙的鳳目望向若有所思的阿音,意味深長地掃過懵懂未開的宋十九,最後落於李十一眼底。

李十一唇角一動,輕而易舉地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月娘固執的睫毛垂落下來,也僅僅隻低眉斂目了這一回,她行至阿婉棺木前,將手伸出去,四指卻猶豫地回握起來,抓了抓袖口,才又伸展開,踏實而篤定地撫上裝載她屍身的沉木。

她望著棺槨,抿著唇角,好一會子才放開,道:「景龍四年,唐隆政變,隆基誅韋後一黨,斬阿婉於旗下。」

她平和安寧的語調似斷弦一樣一變,帶著令人不忍卒聽的餘顫,好在那顫動隻是一瞬,在她緊閉唇線之時便隨著呼吸一齊安靜下來。

似煮沸了的水,還未及好生咕嚕出幾回聲響,便被釜底抽了薪。

燒水的是記憶,抽薪的叫時間。她細致而溫柔地撫扌莫阿婉的棺木,忽而明白了自個兒為什麼要選擇忘記,原來有些事情刻在骨子裡,非遺棄自身無法驅逐。沒了阿婉,她是無所依的遊魂,有了阿婉,她是意難平的惡鬼。

她的眼淚將下睫毛濡濕,令她瞧不清棺木的形狀,她勉力睜大了眼,眼眶卻模糊得更加厲害,她想讓眼淚墜下去,可那淚珠子究竟是舍不得她,抑或是舍不得沾染阿婉,總之不肯遂她的意。

生殺予奪,權勢滔天的鎮國公主,在無能為力之時,同販夫走卒,也沒什麼兩樣。

「我悲痛萬分,贈絹五百,遣使吊祭,主領喪儀,親題墓誌。」

——瀟湘水斷,宛委山傾,珠沉圓折,玉碎連城。甫瞻鬆檟,靜聽墳塋,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可是,」李十一靠在牆邊,終是忍不住提醒,「這墓裡,並無你題的銘文。」

「這墓,又哪裡是那一個呢?」月娘盈盈含淚,默默微笑了一會子,隨即將飲痛入骨的眼神遞給她,搖頭道,「我以牛骨填了她原本的陵墓,將她的棺槨移至此處,以金縷玉衣纏體,保屍身五年不腐,隻盼有一日,能將她復活。」

她的眼神因最後一句而變得淒楚而偏執,在陰風陣陣的墓室裡,竟活生生令阿音同宋十九渾身一抖,塗老幺挨過去同李十一並肩站著,卻是不敢靠那邪乎的牆壁,隻乾著嗓子問道:「復活?」

他同阿音對視一眼,若是從前,恐怕早便罵上一句鬼扯了,可對著這金枝玉葉的公主,竟似軟了膝蓋骨似的,怎樣也辯駁不出一句。

「是。」月娘抬頭,目光悠悠對上閃爍的煤油燈,又將其瞥至地上的骸骨,「你可曾聽過,反魂樹?」

宋十九訥訥看向李十一,李十一將靠在牆上的脊背抬了抬,又貼回去,道:「出自《十洲記》:西海之上,聚窟洲中,申未地上,有大樹,與楓木相似,而華葉香聞數百裡,名為反魂樹。」

她見宋十九閃著燈芯一樣亮堂的雙眼極其認真地聽,便又道:「於玉釜中煮取汁,製返生香。將返生香置於死屍鼻下,死屍聞之,復乃活。」

「竟有這等奇事。」宋十九脆生生道,又問月娘,「那你可找著這反魂樹了?」

月娘將扶著阿婉棺木的手收回來,輕吸了吸鼻腔,道:「三年。我一麵上奏求請收編阿婉的文集,一麵傾舉國之力尋反魂樹,終於先天二年春尋得。」

她行至自個兒的骸骨前,蹲下去,將指尖同向前伸抓的骨節相對,似在安撫,又似在慨嘆,甚至還有隱隱的憤恨,她自白骨的間隙中將食指探進去,裡頭空空如也,傾世珍寶亦化了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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