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卻被無情惱(二)(1 / 2)
入夜,星星點點似流螢,李家院子陷入好眠,唯獨宋十九的屋子燈火通明,紗窗上印出一個清冷俊秀的影子,被黃光勾了一層暖融融的邊。
宋十九自山神廟歸來後便起了燒,昏昏沉沉翻著眼皮兒說胡話,塗老幺自告奮勇去尋了阿羅,阿羅聞言道是還了鼻子正退蛇毒,燒上一夜便好了。
話如此說,李十一到底放心不下,餵了宋十九小半碗白粥,坐到床邊守著她安睡。
宋十九精神好了些,臉頰仍是緋紅,嘴唇亦紅嘟嘟的似被花汁湃過,她的眼睜得小小的,仿佛被燭火熏得有些酸,瞳孔倒影出的李十一卻清晰而明亮,似將孤高的明月圈進了井水裡。
李十一右手搭在床沿上,左手展著阿羅給的信件低頭瞧,信上再簡單不過,隻兩個字——狌狌。
狌狌這類異獸,李十一在《南山經》裡讀過,長得同猿猴一般無二,據聞通人言,曉過往。
阿羅的意思十分清楚,若尋得狌狌問一問,宋十九的過去自然水落石出。
宋十九枕在蕎麥枕上看李十一,鼻端的熱氣粗粗的,眼皮子也沉得要命,太陽穴似被人用大錘反復掄了,四周都似烤在太陽底下似的,扭扭曲曲不成樣子。
偏偏李十一是頂明晰的,眉目分明清姿佚貌,似洋鍾的擺錘,以閒散的慵懶將扭曲的世界牢牢拴住。
宋十九開口,鼻音重重的:「她說什麼了?」
李十一指頭一動,將信疊起來,道:「要去尋狌狌。」
「狌狌,在南方,是不是?」宋十九咳嗽兩聲,抬手捂住小巧的嘴唇,李十一抬手順了順她的背,點頭。
她望著若有所思的宋十九,耳旁是白日打聽的螣蛇,手裡是亟待找尋的狌狌,她向來是一個十分有條理的人,卻頭一回在先後次序上犯了難。
令人疑惑的是,這兩樣本不該相提並論,甚至沒有並排的由頭。
她隱隱覺得,要排先後的並不是兩頭異獸,而是旁的什麼東西,那東西在她心裡杵了許久,等得不耐煩,開始小聲地問她要一個說法。
她的喉頭一動,雙眼的微光在燭火中暗流湧動。
指頭被一個發燙的柔軟戳了戳,又試探性地拉起來,一根根捏著她的骨節。宋十九把玩著李十一的手,不曉得在想什麼。
半晌,她說:「我可以過些日子去尋狌狌嗎?」
她的語氣弱弱的,仿佛是隨意說出來的,李十一的指尖一動,問她:「為何?」
宋十九說:「此番南下,可能要去許久,我想等著小塗老幺落了地,給他戴上長命鎖再走。」
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私心沒有告訴李十一,方才小青蛇的模樣,仿佛她同李十一有過什麼過節,這令她多少有些害怕,怕果真有什麼解不開的緣故,往後再不能這般自在地臥在李十一的溫情裡了。
麵前的姑娘有所隱瞞,李十一比誰都清楚,她望著她,病氣將她襲得孱弱極了,似長在了人心底的嫩肉似的,連撫扌莫都怕她疼。
心裡此消彼長的膠著退了兵,可她真切地感覺到了宋十九的以退為進,她抬手,將宋十九汗濕的頭發捋了捋,宋十九一怔,嘴唇囁嚅了兩下,而後將她要撤退的手捧住,把臉枕進她乾燥的手心兒裡。
「我病了,」她說,「你不許推我。」
李十一抿唇閃了閃眼波,心裡有些好笑,病得這樣理直氣壯,捉著她的手齜牙咧嘴,似護食的幼狐。
不曉得是不是自小抱到大的緣故,李十一對宋十九的肌膚相親不是頂排斥,甚至有一丁點兒習慣了的尋常。
宋十九糯糯地說著話,呼吸打在她的肌膚上:「我從前,也總是這樣瞧著你。」
「你那時不大在意我。你夜裡睡不著,會出門吹風,我也學你吹風。你洗完頭擦頭發慣用右手,有一回你用了左手,隻胡亂擼了一下便換了過來。」
「你對吃的喝的不講究,對書講究,無事時愛靠在案邊翻書。旁人都是坐著,你卻總將凳子擺在腿邊,立著脊背埋頭瞧。」
「我那時想,待我會說話了,我定要問問你,李十一,你的凳子是擺設不是?」宋十九裝模作樣地抓了一把質問的重音,自個兒又掌不住笑了,「可我果真會說話時,又忘了。」
大概是病得厲害了,她說得絮絮叨叨,顛三倒四,可說來說去,都是李十一。
李十一想起她包著眼淚頂撞她,請她瞧一瞧她是不是滿心滿意喜歡她。
好似是瞧見了。她的嘴角不大明顯地壓了壓。
宋十九漸漸將聲兒軟了下去:「李十一。」
「嗯。」
她笑得眉眼彎彎,又喊她:「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