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 阿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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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四九城的城南有戶人家,男人從前是替官老爺裝煙絲的,後頭官老爺絞了辮子,也沒心思再抽大煙,男人便支了個煙攤兒,就在南三十條的胡同口,旁人叫他煙攤吳。

煙攤吳的媳婦是傻的,有一回替男人守攤兒,竟坐到了豬肉貴的鋪子上,人問豬肉二兩幾個錢,她說您好什麼煙。

這笑話在街坊鄰裡口口相傳,一半是因著日子沒什麼奔頭,一般是因著煙攤吳的傻媳婦長得俊。

有多俊?沒文化的市井潑皮們形容不出來,卻總要在她路過時吹響幾個哨音。

我見到她時,她已經算不得漂亮了,三十幾的年紀,頭發白了一小半,鬢間以黑卡子別著,腦後總是亂糟糟的,參差不齊地杵在頸間,說是做飯時不當心燒了頭發,索性給了兩剪子。

她愛穿一身淡藍色的棉襖,露出裡頭土黃色的內襯,有時連猩紅色的汗巾子也在外頭半截,同她說著話,鼻涕便要下來,她將手掌的根部頂起來,在人中處摩擦兩下,又在衣角上揩兩下。

不曉得是不是這麼個緣故,她衣裳的顏色總是深一團淺一團,比牽著的娃娃還邋遢些。

她牽著的女娃不過三四歲,不似她的傻阿娘,生得機靈又伶俐,一雙眼骨碌碌轉,笑起來似捏圓的糖雪球。

街坊鄰裡都喜歡。

我想,師父也是瞧這孩子喜歡,才總來瞧阿清。

阿清便是煙攤吳的傻媳婦,大名易水清。易水清,清水易,我翻來覆去地嚼,覺得這名字很是動聽。

師父時常來看她,有時在太陽底下虛著眼,有時在陰雨霏霏裡撐著傘,但總在那個牆根兒處。

然後將手裡拎著的豬肉遞給我,差我送上去。

有時也是半隻燒雞。

唯有一壺酒,在手裡晃了又晃,作了許多伸出又收回的動作,始終未交給我。

我想也是,傻子喝不得酒,喝了怕撒酒瘋。

有一回,煙攤吳家的小姑娘被幾個渾小子扔了泥球,說她有個傻子娘,阿清摟著她直哭,師父這才上前,卻在近前處猶猶豫豫地住了腳,好一會子才將餘下的兩三步邁過去,她蹲下來,裙子蓋在泥團子裡,喊她:「阿清。」

我頭一回曉得,師父的嗓子可以如此溫柔,像她最鍾情的西山鋪子裡的酒。

阿清抽抽搭搭地抬頭看她,鼻涕又流了下來。

我們乾倒鬥這一行的,最不怕髒亂,可我卻沒想過,師父會伸手攔住阿清揩鼻涕的動作,然後用手指替她仔仔細細地將麵上的涕淚抹乾淨。

剛拜師時,師父讓我踩著凳子做飯,我被煙嗆得直流眼淚,師父也隻是扔一塊灰布給我,說:「當心些,莫落到菜裡。」

我以為,她該是十分嫌棄人哭。

我沒見師父哭過,阿清死時也沒有。

阿清是在她女兒五歲時被新上任的軍老爺抓走的,並煙攤吳一起,說是同從前的清官有牽扯。豬肉貴跺一把菜刀,說能有啥牽扯,煙攤吳大字不識,往日也不過裝個煙絲。這叫啥來著,新官上任三把火,火星子燎了煙攤吳。

權貴的火星子,砸到窮人家,輕易就燒倒了一片。

阿清是怎樣死的,我不曉得,我同師父自河北扌莫了個金回來,便得知了這一消息,師父在阿清的宅子前站了整三日,第三日上嘔出一口血來,莫了卻又笑,說:「死了也好。」

我怕師父要瘋,偷瞧了她七日,她卻平淡如初,隻是終於開了那壺未送出去的酒。

再半月後,師父不知哪裡探得消息,說阿清家的小姑娘未被帶去軍府,仿佛是托付給了來走親戚的三舅,說是回了廣東。

你瞧,傻阿清作了娘,也總有些聰明的本能。

師父便領著我離了四九城,一路往南去,遍尋未果,待我以為那姑娘沒了活路,卻在濟南的一方老墓裡見著了她。

她仍舊玉雪可愛,靈氣逼人,一雙眼滴溜溜的,頭繩上紮著蝴蝶結。

師父定定瞧著她,好一會子才問我:「十一,是阿音麼?」

這不是我頭一回見著阿音,卻是阿音以為頭一回見著我,後來才曉得她險些被賣去窯子裡,自小顛沛,苦難堆得多,自然不記得四九城送過幾回豬肉的我。

阿音與我,是不同的姑娘,卻吃住在了一處。她教我偷采鳳仙花,給我染紅艷艷的蔻丹,攛掇我留長發梳小辮兒,央著我替她砍柴挑水,還騙我將攢的碎錢給她,說是替我去鎮上買上幾件好看的新衣裳。

那衣裳裙擺短至小腿,袖口蓋不住手腕,肩線縮得緊緊的,還是阿音最喜愛的桃紅色。

師父總瞧著我和阿音發怔,飲一口酒看看她,再飲一口酒看看我。

阿音倒也是有良心發現的時候,有一回我生辰,她送了我一枚羊脂白的玉佩,我擱手裡瞧,又抬眼看她。

她噗嗤一聲笑了,說放一百個心,不是地裡掏的,胡玉閣裡買的,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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