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 孟婆(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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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站起身來,循聲望去,隻見黃泉岸邊霧蒙蒙的,一陣濕潤的風吹過來,輕易便黯了日頭。

遠遠兒地響起一陣詭譎的鈴聲,時斷時續,仿佛吊了許久藥罐子的姑娘在低低哀吟,阿音轉頭瞧,是鬼吏帶著一隊遊魂,渾渾噩噩地自奈何橋上過。

那遊魂木著臉,眼珠子同嵌上的兩顆玻璃球,被砂紙磨了光澤,懵懂而渾濁。

阿音打了個激靈。

仿佛自夢境中醒來,頭一回發覺泰山府與人間的不同。

人群中有個三十幾歲的婦人,灰撲撲的藍襖子半白的短發,行動比旁人慢些。剛邁上橋便被鬼吏叫住,上前問了幾句,不多時跑來一個十三四的小丫頭,拉著她往回走。

阿音被這情境迷了魂,問塗老幺:「這是什麼?」

塗老幺也不明白,卻仍舊是方才那把嗓子將話遞過來,說:「她的魂少了約莫一錢,過不了奈何橋,待領去補齊了,方能投胎。」

「一錢?」阿音回頭,霧越發大了,似自海麵偷來的,阿音一麵用絹子擦拭手心兒,一麵撥開霧麵走過去,卻見著了一個坐在岸邊的姑娘。

說是姑娘,又不像是。她穿著天青色的衣裳,層層疊疊的裙擺垂到水裡,水麵似被攪動的瓊漿,而她的衣裙是壺口傾瀉而出的玉露。阿音瞧著她衣服的料子,似紗不是紗,似布不是布,就那樣軟綿綿地簇擁著她的身體。阿音用了簇擁這一個形容詞,實在是因她好看極了,眼角一顆淚痣,向下散著愁。

罩在霧氣裡,連愁緒也模糊得如淡筆描出來的。

那姑娘微微偏頭,看著她,水下波光一動,竟露出一條半個身子長的魚尾,白瑩瑩的鱗片上泛著青光,上好的青花瓷似的。

魚尾掃出水麵,又沉下去,帶得她月要肢緩緩動起來,動得閒適又舒展。

「是你?」魚尾姑娘仔仔細細瞧一眼阿音,不知想起了什麼。

阿音沒聽清,先緊著方才的疑惑,問她:「短了一錢,是什麼意思?」

那姑娘淡淡笑了笑,道:「人之三魂七魄,共重四錢二厘,方才那位婦人不知什麼緣故,沒了爽靈一魂,並愛、惡、欲三魄,因此短了約莫一錢。」

阿音眨眼,這倒是稀奇了:「如此說來,這奈何橋,竟是一杆秤?」

姑娘垂下臉,望著霧氣彌漫的水麵:「稱過往,量情仇,不就是一杆秤麼?」

她的愁緒又上來了,同那籠罩全身的霧一般縹緲,阿音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到她身邊坐下,問她:「你是誰?」

泰山府裡竟有這等人物,卻從未聽阿羅提起過。

裙擺擁著魚尾搖了三下,姑娘才道:「我叫阿薑。」

阿薑,阿薑,阿音的眉尖輕輕堆,卻聽身後的塗老幺將她袖子扯過去,悄聲道:「孟婆。」

孟婆?阿音瞪大眼,難以置信地對上塗老幺的眼神。

塗老幺眼睛太小,又隔著霧,眼神輕易對不上,阿音逐了一會子便放棄了,掐一把塗老幺的大腿,否認道:「放屁。阿羅同我說過,孟婆是個老婆子,我在奈何橋邊哭的時候,還是那婆子……」

「那婆子……」她咬著手背,猶猶豫豫地將阿薑納入餘光裡。

阿薑在餘光裡笑得恬淡:「是我。」

阿音糊塗了,卻聽阿薑道:「方才你說,阿羅。你同她……」

她意味深長地住了嘴,又在阿音略咬了咬嘴角的動作裡笑起來。

操,阿音心裡罵了句髒話。

阿羅隻說自個兒不辨美醜,瞧這架勢,怕不是長幼認知也成問題。

阿薑蕙質蘭心,搖頭道:「孟婆確然是婆子,我是孟婆,孟婆卻並非是我。」

「孟婆乃生死司黃泉畔清前塵的鬼吏,不過一差使罷了,尋有因緣執念的生魂當差,每日子時化作婆子模樣值守,遞湯送魂。」

「既如此,為何喚作孟婆,又為何要化作婆子模樣?」

「因著頭一任孟婆是個婆子,姓孟。又或許,婆子的湯更易入口,話更易入耳。」阿薑道。

阿音頷首,大差不差的是明白了些,又問:「那你這魚尾是什麼緣故?你不是人?」

阿薑搖頭:「我原本是。」

「隻是既做了孟婆,便同尋常生魂不同,因要留在地府許久;與尋常鬼差也不同,因終歸是要投胎。令蘅大人便賜了這魚尾,入夜歇在水裡,白日成人形,待湯送盡了,方自黃泉裡出來,去魚尾復人身,再入輪回。」

倒是有些意思,阿音探頭又打量她的尾巴一回,問她:「那你這差事,做多久了?」

阿薑仰頭想了想:「自秦至如今,好些年了。」

阿音捂著月匈口受了好大一回驚,足足兩千餘年,就隻一句「好些」?

她手掌撐在地上,打量阿薑的神色仿佛在打量一個地底下刨出來的粽子。

卻是塗老幺忍不住插了話:「那你咋來的?誰喊你來的?咋不跑呢?」

阿薑將眼神移過來,輕飄飄清淡淡地看一眼塗老幺,含笑點了點頭算打過招呼,再轉過去望著遠處的天光。天色暗下去,像永遠沒有盡頭,霧麵亦漸漸消散,原來泰山府沒有星辰,卻將璀璨的星河融入黃泉中,在流光溢彩的水麵上搖搖晃晃。

黑暗總能滋生秘密,也最易泄露秘密,因為漫漫無邊的黑暗中,秘密是光,要栽種在人的心裡,也要含在孤獨的話裡。

阿薑說:「你們應當聽說過我的故事。」

「說來也巧,我亦姓孟,名仲姿,小字阿薑。」

孟薑女?阿音抬手抵住下巴。

塗老幺不大確定,小聲問:「是不哭長城那個?」

阿薑輕輕笑了,眼角仍舊向下,哀戚卻天真。

「我同夫君新婚燕爾,他便被抓去做苦役,往極北之地修築長城。我苦等一年,君歸無期,便孤身北上尋他。至了長城腳下,卻得知他月前便亡,屍骨填在了長城裡。我日夜哀哭,不肯離去,竟將那長城哭倒,露出了他的屍骨。我哀入肺腑,未幾便跳入江中殉了情。」

孟薑女哭長城的故事打小便聽,卻是頭一回自孟薑女口中說出來,塗老幺感慨萬分,竟好一會子回不過神。

「我入地府尋他,鬼吏卻不肯告知我他的去向,隻叫我自投胎去,我與郎君早有盟誓,奈何橋上等百年,如何能辜負?我便於橋下又是哭,決不肯入輪回。」

見阿音神情有異,她便笑道:「也是這個緣故,後來我見著你,才多說了幾句。」

阿音揉了揉絹子,不願再提,隻問她:「後來呢?」

「後來,令蘅大人來了。」

「大人同我說,若我不願,便不投胎,讓我在奈何橋下等一等。那時正巧孟婆一職無人,我便代舀起了湯。」

「這一等,便是整整五十年。」

「那日我終於等來了他,卻不是我夢中少年模樣,他是新下的生魂,白發蒼蒼佝僂著背,身旁拉著一位滿麵皺紋的老婦。」

二人攜手而來,一對古稀之年的老人對上舀湯的婆子,對上孟婆的軀殼下含淚的年輕的靈魂。

「不對呀!」塗老幺嚷起來,「他不是早死了,咋能是年邁模樣呢?」

阿音拍一把他的手,豬腦子。

阿薑笑著低下頭:「我後來才曉得,他並未在苦役中死去,卻是逃了徭役另娶新婦,新婦娘家有些頭臉,日子過得十分安生。他怕我尋去,才夥同同鄉誆了我。」

長城底下的骸骨,哪裡是他的呢?

阿音嘆一口氣,捉著絹子捋了捋月匈口。

「至此,我便死了心,同令蘅大人說,我願為孟婆,引魂渡人,助人忘卻前塵。」

話音落下,退了潮似的,阿薑望著廣袤的黑暗,魚尾勾起星星點點的光。

阿音回到浮提殿時已是月上三竿,五錢領著她至了後方的寢殿裡,說是寢殿,不過是一方四合院,裡頭的家具樣式卻是洋派的,皮質的長沙發,核桃木的四腿餐桌,茶幾上擺著新鮮的水果,隻拉了一盞西式的罩燈,令黑白的畫麵於某處活起來。

阿羅仍在辦公,並未回來,阿音卻意外地在客廳裡見著了李十一。

她換下了長裙,穿著一身與屋子甚是相配的女士襯衫和淺色西褲,側坐在沙發扶手上翻書。

長發仿佛擋住了視線,她伸手將其挽到耳後,隨即將書放下,側臉同阿音打招呼:「回來了。」

「等我?」阿音有些訝異。

李十一將書合攏,放在大腿上托著,搖頭:「等十九。」

宋十九方才說阿音許久未回,出去尋她,想來是錯過了。

阿音點點頭,癱著身子骨坐到左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支著額頭懶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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