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 孟婆(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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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一瞄一眼她倦怠的模樣,想起白日裡震天響的麻將聲,開口問她:「不是掩人耳目暗度陳倉麼?怎麼竟大擺宴席?」

話是風輕雲淡的,也沒什麼責備的語氣,阿音睜著大眼自下而上地看著她,有些歉疚:「忘了。」

「我好容易來一日,若待久了,肉身便要斷氣,屆時麻煩便大了,隻想著時辰緊迫,將該辦的盡數辦了。」阿音談了一場愛情,倒是談得坦率了許多,如今會一五一十地反省自個兒的錯處,還能誠誠懇懇地解釋給人聽。

李十一笑著搖搖頭,拿起書要走。

才剛站起身來,卻聽身後沙發窸窣作響,高跟鞋的鞋跟響了兩下,阿音叫住她:「阿蘅。」

叫的是令蘅,不是往常的十一,李十一拎了半個眉頭,轉身看她。

卻見阿音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麵的陰影處,慢騰騰地將手背起來,在背後將絹子一扯,道:「今兒我同孟婆談了天,忽然想起來,你活了幾千年。」

她的睫毛在陰影裡像被鍍了一層霜,將她的伶俐壓下去,顯得溫順極了。

「而我,隻同你認得十來年。」她心裡頭掰了一回指頭,怎樣添怎樣算,也數不完兩隻手,「我算過了,十來年對上幾千年,是比指甲蓋兒還小的一部分,原本擺不上台麵,可是——」

可是你縱著我,依著我。

「可是,我隻認得一個阿音。」李十一接口道。

阿音餘下的話說不出來了,她忽然覺得自個兒是個頂厲害的姑娘,有閻王做相好,有府君做好友,還有十九塗老幺和五錢。她原本想同李十一說,雖然十來年對她來說,是指甲蓋兒,對自己而言,卻很長很長,長到占據她此生一半的時光,因此她才理直氣壯,她才頤指氣使,才將那個「謝」字在嘴裡過了又過,怎樣也說不出口。

這又是她的短處了。

她未抬頭,隻聽李十一又笑了,說:「若果真想謝我,往後,莫再應承旁人捏什麼替身了。」

阿音抬頭,李十一嘆一口氣,說了句早些睡,便扶著脖頸回了屋。

西洋鍾敲了十二下,阿音在阿羅的宅子裡做了一場綺麗而扭曲的夢,在各個朝代交疊的泰山府裡,她唱戲似的穿遍了漂亮衣裳,賞了上元燈,聽了胡旋曲,嘗了鬆軟噴香的湯餅,又在竹林裡逐了一回酒觴,竹葉落到她的頸間,癢酥酥的,令她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

阿羅坐在她麵前,撫在她頸間的手是竹葉,眼神是酒。

阿音看著燈影下的她,腦子裡什麼也沒有,隻想要她。

於是她圈住阿羅的脖頸,將胭脂落了一半的嘴唇遞過去,她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行屍走肉,在阿羅的氣息打上自己鼻端時才有了生命力,那淺薄的生命力卻又被貼上來的嘴唇吸了去,讓她又死一回。

閻羅大人,原是如此掌人生死。

客廳裡響起細細密密的喘息,阿羅將阿音推倒在沙發上,手將紐扣一個個解開,左手自領口而下,右手自大腿往上,像慢條斯理地拆開一件收過許多回的禮物,連陷在盤扣間的指腹的挑/逗都井井有條。

阿音卻將伸手將她月匈前一抵,啞著嗓子問她:「如今不想多說話,白日裡怎麼同我言語了那麼久?」

阿羅的呼吸一起一伏,嗓音盛不起溢滿的情/欲:「我若不同你說些閒話,恐怕辦不了差了。」

可即便是移神的閒話,自阿音嘴裡說出來,也令她心神盪漾,提筆書不成。

阿音翻身坐起來,領口開了一半,敞著瑩白的突起和深深的溝壑,旗袍縫也開了一半,滑出細膩的大腿,她跨坐到阿羅身上,眼神潤潤的,好似被雨打了一夜的葉子,滾著晶瑩的露珠,想讓人瞧瞧枝葉深處,究竟濕不濕。

濕。

阿羅情難自禁,偏頭便要口勿上去,阿音卻以退為進地撤了兵,柔聲問她:「要在這裡麼?」

這是客廳,雖說夜深人靜,到底怕人瞧見。

「不怕。」阿羅撫她的下巴。

她伸手布了結界,雖無色無形,外頭卻聽不到裡頭,也瞧不進來。

「結界可靠麼?」阿音又問。

「可靠。」阿羅扌莫她的頭發。

阿音笑盈盈道:「這便好了。」

她瞬間來了精神,方才的羞澀與懼怕仿佛是偽裝,一手將阿羅按到在沙發上,另一手自衣裳裡探進去,覆蓋住肖想已久的柔軟,在她耳邊將方才的寬慰呢喃給她:「不怕。」

辮子悠在沙發扶手上,隨著急促的呼吸左右晃盪,偷跑進來的月光瞧見了沙發上毫無遮擋的肌體,她起伏的曲線被勾勒得恰恰好,引誘人探尋它,掌控它。

結界的光暈隨著主人的意識時強時弱,將銷魂蝕骨的呻/吟吞噬乾淨,不泄露一丁點兒秘密。

淋漓的香汗是最後上場的戲子,將一出活色生香唱完,阿音衣衫半褪,窩在阿羅懷裡,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盪著潮漲潮落的餘韻:「我投胎時,可以不喝孟婆湯麼?」

她又想起了白日的孟婆。

阿羅微微喘著氣,一會子才道:「不可。」

「為什麼呢?」阿音不大滿意,「我想要記得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阿羅尚在整理思緒,卻忽然聽得一把熟悉的嗓音,認真道:「若一直帶著記憶,在母體孕育時,出生時,不覺得十分恐怖麼?」

阿音花容失色,抓一把衣裳將阿羅蓋住,又抬起身子掩住前月匈,望著角落,聲兒都抖了起來:「十……十九?」

「你怎的在!」她的嗓子從未如此尖利過,配上散亂的發髻和糊了的胭脂,似被狠狠欺負了。

宋十九端著一杯水,自陰影裡走出來,麵上倒是沒什麼表情,隻一雙耳朵紅得要滴血,她望著茶幾上的瓜果:「我一直在。」

她將水放下,嗓子放輕了些:「倒水喝,結界將我圈進來了。」

她也很無辜。

阿音氣結:「倒水喝怎的不開燈?」

宋十九眨眼:「燭龍的眼睛在夜裡更好些。」

她原本的意思是不必開燈,聽在阿音耳裡又不是那麼回事。

阿音默了默,仍舊不甘心:「那你怎麼不出聲?」

「出聲了,」宋十九很委屈,「想是聲音太大,沒聽見。」

也不曉得是阿羅疲了一日,滿腦子隻剩阿音,還是自己的功夫又進益了,竟將氣息隱藏得如此好,待被圈住才暗道不妙。

也並非沒想過沖破結界出去,怕隻怕二人正在興頭上,由此有了陰影,隻好隻默不作聲背過臉去,念著非禮勿視又飲了一杯水。

至一半,見結界狀態不穩,還伸手幫著補了幾回。

宋十九望著失魂落魄的阿音,張了張口,十分想安慰她,好比說一點類似「鍾山上的小獸/交配,都是不拘什麼地方的,這也並不算什麼」等見多識廣的話,但這到底不同,她思來想去,決意話不多言,隻將方才燒好的水擱到餐桌上,道了聲告辭便回了屋。

閻羅大人一直沒說話,也不曉得往後是不是要殺龍滅口。

第二日李十一才剛起,便被阿音拽出了門,包裹收拾得十分齊整,朝她身後看一眼,見空空如也,方擱下心,同李十一說要回上海去。

還說,十九昨夜睡得遲,便不吵她了。

這才不過一日,李十一還以為她要依依不舍耗上個兩三天。

隻是阿音講信用,李十一也自然無異議,立時便讓塗老幺送她出去,阿音詫異:「不必用神荼令麼?」

李十一淡淡道:「帶個把小鬼出入,若尚需用神荼令遮掩,這府君是白做了。」

阿音睜眼:「那昨日——」白同塗老幺擠了?

「你提的議。」李十一道。

阿音心裡罵了同昨兒一樣的髒話,覺得之前的感動大可不必。

今日天氣不大好,好在刮著風,再過黃泉邊時,水上便沒什麼霧,阿音惦記著孟婆昨兒的故事,想走前再去瞧一瞧她好看的魚尾巴,穿過一片淺灘,果然見阿薑坐在岸邊,尾巴搭在水裡,背對著他們堆沙子。

阿音不想打擾她,輕手輕腳走過去,阿薑竟也反常地未發現,仿佛是專注手頭的事入了迷。

阿音定睛一瞧,她將沙子壘作一條小小的長城,指頭一戳,推塌了一個小小的角。

她望著那塌掉的沙土,又抬頭望著水麵,忽而輕輕自語:「若那日,哭出的骸骨果真是你,便好了。」

阿音的睫毛一顫,想起今晨同阿羅說話時,問她的那一句:「孟婆何時才能送盡魂魄,轉世投胎呢?」

阿羅說:「待她們自己忘卻的那一日。」

阿音想起從前讀過的《靖江寶卷》,裡頭說:陰司有座孟婆莊,絕色女子賣茶湯。

原來能醫者不自醫,原來熬湯者,不能忘。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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