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 諦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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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入泰山府那一日,隆裕太後的遜位詔書剛見報。

同令蘅第一架打完,便聽說袁項城沒了。而後辮帥復辟的熱鬧沒瞧見,五月四日的吶喊也沒聽見。唯有雨師妾寄來的梁上夢,將泰山府的窮極無聊稍稍一碰。

按理說,若無聊過一日,阿九便要另尋去處了,但她疑心泰山府有詭秘的異能,能將人浮萍一樣的心拽下來,擱到地底下。

煉獄十八層,一層是窸窸窣窣的耳旁風,一層是零零落落的枕邊雨,令人鈍了五感,平了七情,磨了九十鬥誌,收編成令蘅座下渾渾噩噩的小鬼。

阿九自然不是小鬼,她晃盪在生死司。

除卻七十五陰司的司神偶然前來述職,生死司日常沒什麼鬼魂往來,用阿九瞧過的一句粗話,便是「日子過得能淡出鳥味來」。這日她瞧了一回孟阿薑洗魚尾,又跟了一回速報司司神嶽飛的駿馬,照例去令蘅府外的老榆樹上坐著。

險些被黃泉水剝了一層皮的小青蛇氣喘籲籲地沿著樹乾爬上來,到她手心兒裡盤著,略略歇了歇神,又在她指縫處蹭了蹭,這才啞著嗓子問她:「雨大人遣我來問問,今兒有信麼?」

阿九搖頭:「沒有。」

小青蛇點頭,依著雨師妾的囑咐,慢吞吞說:「大人洞口的槐花開了,蜜結得很香,年前埋的冬梅酒也喝得了。」

阿九「唔」一聲,見它遲遲無話,便跟了一句:「然後?」

小青蛇琢磨了一會子,才答:「雨大人未曾說『然後』。」

「曉得了。」阿九拍拍它的腦袋將它放下。

同小青蛇說過話,阿九將搭在樹上的兩條腿一晃,簌簌落下的葉影間,瞧見了一位瘦瘦小小的姑娘。

姑娘身量未足,十二三的模樣,頭發生得很漂亮,似油亮而齊整的墨線。一身小子似的麻布衣裳,胡亂栓了個月要帶,褲腿短一截,露出瑩白的腳腕子,布鞋踩在地上,傾身蹲著,拾掇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字。

阿九又晃了晃交叉的膝蓋。

姑娘聽見聲響,雙耳一動,露出半個側臉。阿九探頭瞧她,略尖的短圓臉,鼻頭小而翹,一雙眼黑葡萄似的,圓滾滾亮晶晶。

她是獸,從阿九瞧見她脊梁骨下第三節處隱約的凸起便知。阿九正疑惑她為何獨身出現在令蘅府前,身後響起一把幽幽的嗓音:「是諦聽。」

阿九回頭,橫公魚光著身子,妙曼的肌體掩映在稍下一層的枝丫裡。

修了幾百年,仍舊不愛穿衣,旁人愛說龍蛇性淫,阿九瞧著這魚類倒實在有傷風化。

「諦聽?」阿九揚眉。

泰山府除卻府君令蘅外,尚有一教化之神,號曰地藏,訓教貪嗔癡念,煉化厲鬼凶魂,得淨根之體,渡人往生。地藏有一小寵,名喚諦聽,真身似犬,有神通之耳,能辨世間真假,同雨師妾的鼻子一樣。

聽聞諦聽自小便跟著地藏,伴其左右,斷真識假。

阿九又瞥一眼充耳不聞的諦聽,朝橫公魚湊近了些,小聲道:「地藏不是自請投胎了麼,這諦聽在令蘅府前做什麼?沒了差使,討生活?」

瞧這破破爛爛的衣裳,想來是窮困得厲害了。

不多時門支了一條縫,閻羅身邊的鬼差五錢出來,無波無瀾地瞥一眼樹上的阿九,又朝著諦聽很是客氣地頷首,道:「進來。」

諦聽扔了樹枝,站起身來,布鞋將寫好的字一碾,同五錢一道入了內。

「大人若有興致,阿魚這裡卻有一樁軼聞。」橫公魚嘿嘿笑了兩聲。

阿九將視線自緊閉的門檻處收回來,眼神往阿魚臉上一敲:「衣裳穿好,再說。」

阿魚從善如流地披上魚皮化作的袍子,月要肢扭得十分暢快,老榆樹難以承受地叫了一聲,她才坐正了,扌莫著榆木疙瘩,一五一十講前因:「按黃泉上方姑獲鳥的消息,地藏王同諦聽同入同出,同寢同食,天長日久,小寵起了私心,私心脹了氣,學著凡人談愛情。」

抑揚頓挫,似收了壺口的酒,將香氣欲語還休地掩去一半。

阿九縮了縮眉頭:「此話當真?」

「比橫公魚怕烏梅水還真。」阿魚恨不得賭咒發誓。

阿九想了想,搖頭:「地藏我曾見過幾回,十分刻板,險些拉我絞了頭發做姑子。」

聽聞地藏原本是個姑娘,入泰山府後修了男身,長得雌雄莫辨。阿九見他那回,是在阿鼻地獄邊上,他穿著一身雲光織就的白袍子,立在暗無天日裡,袖口盈著泰山府底層最難企及的風。

地藏王懸膽鼻狹長目,眼尾同嘴角一齊探出向下的弧度,將出家人的避世與慈悲暈染得出塵脫俗,剃度的頭骨似被一板一眼描出來的,圓潤得沒有丁點出格。

他隻淡淡瞧了阿九一眼,阿九卻好似聽見了長篇累牘的佛囈,伴著鍾聲的嗡鳴,在她眉心裡轟然一撞。

那時他寬袍廣袖後方,掩著的瘦小孱弱的孤影,想來便是諦聽。

阿九回過神來,又聽阿魚道:「是了,想來也是這麼個緣故,地藏王為拒春情,自請投了胎。以人身嘗百苦,識因果渡凡塵。」

「原是這樣麼?」阿九聽得入了神。

阿魚點頭:「約莫一兩百年前罷,也不曉得諦聽撒哪門子瘋,在地藏王設壇講經時鬧上了殿,當著一眾鬼神麵前,問地藏大人心裡有沒有她。」

阿九倒吸一口涼氣:「這樣大的事,我竟不曉得?」

阿魚細想了想:「大人那時仿佛在同雨大人飲酒,醉了十來年。」

「那地藏如何說?」

「自然是說——沒有。」

阿魚嘆氣:「泰山府於情愛一事,原是沒什麼規矩,可諦聽卻錯付了人,那地藏王是什麼性子,天上地下,誰不曉得?」

阿九點頭,想起當年地藏袈裟一掀,坐於三千厲鬼間,豎手結印,垂眸念出「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模樣。

她後來在人間見過一位少年英雄,也是帶著如此一往無前的氣魄,講了一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世間有許多人都是如此,比起活在柔情蜜意裡,更願意活在自我的價值裡。

阿九想,這大概叫理想。

說話間朱門洞開,五錢將諦聽送了出來,諦聽懷揣著一份絳紅色的冊子,低頭匆匆離去。

阿九一個翻身跳下來,落到未及掩門的五錢跟前,五錢見怪不怪,波瀾不興地任由她跟著,眼瞧她徑直進了令蘅的寢殿。

令蘅寢殿暗香浮動,窗外有生得正好的玉蝶梅瓣,團團簇簇地拓進來,將殿內翻書的府君大人襯得愈發孤清。

令蘅聽得阿九入內的動靜,隻略轉了半個頭,花影落在頸間的紅痣上,仿佛罩了一層紗絹。

「今日忙,不打。」令蘅將書放回去。

阿九的眼神在她的頸邊一繞,輕車熟路地坐到太師椅上,食指支在額角,略往上一滑,停了一會子,還是決意開門見山。

「方才諦聽尋你,做什麼?」

她甚少同令蘅談天,語氣頗有些別扭,但她想得很明白,若令蘅給諦聽尋的新差使是對付自己,那麼實在有必要問個清楚。

令蘅淡淡掃她一眼,仿佛有些驚訝她的心平氣和,卻極快收斂了形容,應道:「尋生辰帖。」

「生辰帖,是什麼?」阿九皺眉。

令蘅將宣紙鋪開,又以鎮紙壓住一角,不緊不慢地做完,才道:「地藏轉世投胎,每入輪回時會有一生辰帖,上書人間命格。我將帖子給諦聽,她便可知地藏何時出生。」

阿九擺了擺肩膀,胃口被釣得足足的:「曉得這個,做什麼?」

她從未和令蘅說這許多話,但今日一聽,竟想再多幾句。

令蘅卻住了口,抬起眼簾望她一眼,又垂下去,一會子才道:「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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