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 諦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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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三月?」

「我若同你說了,」令蘅提筆,蘸了蘸墨,「三個月不可鬧事。」

阿九咬唇,險些又想動手。

心裡的饞蟲卻七手八腳地敲著小鼓,將她的氣焰一寸寸澆熄,她點了點下巴,挑眉:「成。」

令蘅仿佛是笑了一下,又快得令阿九疑心是幻覺。隻聽她一麵斂袖寫字,一麵道:「地藏之凡胎出生後,諦聽便可化作小犬,伴其左右。」

「為何是小犬?做人不好麼?」阿九將胳膊疊在書桌上,探著身子問她。

「若做人,恐有情誼糾葛,亂了命書。」

阿九「噢」一聲點點頭,另一股疑慮又冒了出來:「這生辰帖,竟是說給便給,倒是顯得你這泰山府,隨便了些。」

她暗藏了些輕蔑的揶揄,也不曉得令蘅是未聽出來,還是懶得計較,隻專注地將眼神沉下去,隨著遊走的手腕緩慢遷移:「是地藏投胎前的囑托。」

這倒是奇了,阿九不明白:「囑托你給諦聽生辰帖?囑托這個做什麼?」

「大概是,」令蘅將最後一捺勾完,擱下筆,略忖了忖,才道,「不舍得。」

「不舍得……」阿九喃喃,有些發了怔。

令蘅卻再無二話,封閉的唇線上好似書了「言盡於此」四個字。

阿九不願再討沒趣,便起身欲走,卻聽令蘅喚住了她。

她抬頭,見令蘅將方才書寫完的紙張遞上來。

「方才的允諾,畫押。」

自令蘅殿裡出來,才過了小半個時辰,烏鴉占據了老榆樹的枝頭,啞著嗓子叫鬧。阿九看一眼老昏鴉,又瞧一眼地上被諦聽碾過的筆畫,心裡頭仍舊揣著令蘅方才說的「舍不得」三個字。

她同烏鴉大眼瞪小眼的時候,越發覺得泰山府的日子無聊至極,可自己究竟為什麼一住便是十來年,愈發不想走。

這裡沒有遍布奇珍異草的鍾山,沒有嘰嘰喳喳的小獸,沒有三五個飲酒作樂的好友,連老鴉都叫得有一搭沒一搭,同令蘅時斷時續的話語一樣。

做豬的朱厭怕是早轉了另一世,賴著不走的理由已不大充分,就連如今上門找令蘅打架,也有了些瞻前顧後的心虛。

她摩挲著方才簽字畫押時指縫間不當心染上的朱砂,令蘅方才說的三月之期,像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居留證,令她又隱隱快活起來。

正沉沉思索,沒留神卻走近了輪回道,天昏沉沉地耷拉下來,低低翻滾的黃沙中排了一隊遊魂。這一隊高矮不齊,形態各異,有滿臉橫肉的屠夫,也有昂首闊步的錦雞。阿九抬頭瞧了一眼石碑上的「畜生道」三字,在緩緩行進的腳步聲中,瞥見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瘦小小的諦聽捧著那本生辰帖,緊緊摟在懷裡,抻了抻衣擺,要往畜生道的隊伍末尾去。

她同所有目光呆滯的人畜都不同,她的眼裡生著少女的希冀,鼻端沁出薄薄的汗珠,又無端端透出幾分焦急。

阿九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

諦聽回頭,眨了兩下眼,微微笑著招呼:「九大人。」

阿九睜眼:「你認得我?」

諦聽仍是笑:「府君殿外的言語,我悉數聽見了。」

說話時她動了動右耳,犬態畢現。

嚼舌根被抓了現行,阿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才問她:「你當真要入這畜生道?」

好端端的神獸不做,做野狗。

諦聽仍是抱著那生辰帖,笑著將鼻子皺了皺:「是。」

「為什麼?」懵懵懂懂的阿九問的好似是投胎,又好似是別的。

諦聽未答,隻步履輕輕地跟在了隊伍中。

阿九立在石碑旁,望著她瘦削的背影,麵前是巨大的黑洞一般的輪回道,似一張惡形惡狀的獠牙大嘴,亟待吞噬她小小的身子骨。

良久,阿九才見諦聽脊梁處的凸起又動了動,她將下頜低下去,眼波勾住懷裡的生辰帖。

她說:「因為我聽到了。」

「什麼?」阿九咬唇。

諦聽仍是微微笑著,想起多年前她奔上大殿的一瞬,他仍舊大慈大悲地站在眾鬼之中,如墜在淤泥中的一株亭亭中直的立蓮。

他望著她,沒有驚慌,也沒有無措,甚至連皺一皺眉頭也無。

但他當著一眾神魂的麵,往天地間最易分真假的諦聽右耳裡,遞了有生以來唯一一句謊話。

「聽到他說的心裡沒有我,是假的。」

漫天的黃沙將少女的身姿一口咽下,似有一雙能工巧匠的手,將她的唇鼻抽出來,耳朵拎起來,骨架揉成一團,從尾椎裡抽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最後將她挺直的身軀按下去,伏到地麵,成為一隻四蹄踏雪的小犬。

初生的小犬絨毛裹著羊水,皺皺巴巴的,眼睛睜不大開,四肢亦無力地癱著,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

它此刻沉沉睡在一雙修長白皙的手上,手腕輕輕一抬,一襲青色長裙的姑娘將其交給一旁的家仆,輕聲數:「第四隻。」

姑娘在銅盆前洗淨了手,望一眼外頭明媚跳動的陽光,卻將紗窗攏了回來,坐到書桌前,開始寫信。

「一九二四年冬,今日晴,白玉生了四隻小狗,一公三母,機靈可愛。」

她停了停筆,仔細思量再三,才添了一句:「你若喜歡,來瞧一瞧。」

筆尖懸在空中,輕輕一顫,墨滴墜下來,像點了一個句號。

青衣姑娘擱下筆,將信封好,拉開抽屜,看一眼裡頭一摞未寄出的信,將新的一封放在最上頭。

她懶懶散散地起身,將桌上那壇芳香滿盈的酒開了,給自己倒上一杯,跨坐到書桌上,頭靠在窗台邊,百無聊賴地等日落。

一把啞聲啞氣的嗓子自地上傳來,小青蛇昂著頭,機靈地提議:「大人若要送信,我便再去泰山府。」

雨師妾飲一口酒,笑道:「罷了。」

小青蛇跋山涉水,好容易爬到她身邊,終將存了許久的疑竇問出口:「大人回回寫信,卻不再寄信,是什麼緣故呢?」

雨師妾聞了聞酒香,偏頭:「因為,我聞到了。」

「什麼?」小青蛇也偏頭。

雨師妾將手指垂下來,搭在阿九日前遞來的最後一封信上,「令蘅」二字隱約從紙背麵透出來,是第三回出現在阿九的信中。

指腹一敲,雨師妾未回答。

半晌,她才低聲說:「她會明白的。」

未曾開化的小獸,大概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明白一件名為愛情的事物。

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懂得愛與愛也不盡相同。

有的愛是高山闊海,有的愛是隔著山海。有的愛是大江大河,有的愛是作別江河。

(番外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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