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岩都風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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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歷三百一十七年的春天,我離開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小村,來到了繁華熱鬧的岩都城。

岩都本是一個邊境小城,多年前周氏叛亂之後,一部分將士在裴毅的帶領下退守岩都,後裴氏以岩都為據點,漸漸地,岩都便從一個小城發展成了如今的大城,熱鬧堪比昔日的帝都汴京。

我隨裴炎離開小村時,也曾心有不甘,亦想過逃跑,去找阿邵,或者是尋一個地方落腳繼續平靜地生活,但那畢竟是不現實的。

那時裴炎為防我逃跑,日日露宿荒郊野外,我孤身一人,無武藝傍身,又是女子,在荒郊野外若是離了他的庇護,隻有死路一條,而我並不想死,也不能死。

被裴炎帶回岩都帥府後,我渾噩度日,日復一日,轉眼竟已過了六個多月,夏末,轉眼就要入秋。

我忽又想起了阿邵。

從他離開小村至今,已有一年多,我認識他至今兩年,竟覺得過了一輩子那般漫長……

支在椅子護手上的手滑了一下,我頓時從夢中驚醒,順眼望去,議事廳內所有人都看著我,包括為首的裴炎。

這些人之中,有人魯莽,有人老奸巨猾,有人內斂深藏不露,我驚醒的那一剎那並未錯過他們眼中閃過的各種復雜神色,或惋惜,或不屑,或諒解。

他們的存在提醒著我,如今的我已經身在岩都帥府,而不再是鳳岐山山腳下那個貧瘠淳樸的小村。

裴炎輕輕咳了一聲,化解了一室的寂靜:「不知郡主對此事有何看法?」

「我不過是個深閨女子,不懂這些,自然不敢妄言一二。」我起身撣了撣灰,「由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與裴炎一同拿主意便是。」

裴炎微微低著頭,斂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那雙晶亮的眸子,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我又笑道:「我身體有些不適,今日怕不能再同各位議事,失禮了。」

說罷,越過他們,不疾不徐地離開了大廳。

我走之後,議事廳內嘩聲一片,因我走路步伐極緩,耳力又尚佳,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

這些人之中,有許多人對我極為不滿,他們眼中的我懦弱無能,不過是個無知的閨中女子。

他們之所以需要我,隻是因為我姓秦,因為我是秦滿兒。

回到居住的院落時,侍女媛真迎了上來。

我本想睡上一覺,臨門一腳時卻又改了主意,遂帶著媛真出了府邸。

走的,自然是元帥府的大門。

出門時,門房恭恭敬敬地將我送了出去,我知他定會去向裴炎通報,對此並不上心,因為我並不介意有一群侍衛跟隨著我。

又何況,那些侍衛通常都很識相,不會靠得太近。

這是我到岩都六個月後,第三次出元帥府。

媛真是土生土長的岩都人,故而對岩都大街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極為熟悉,有她在身邊,我自是無須擔憂走丟之類的。

在街上逛了一圈,卻並未買什麼,單挑了些小零食。

媛真見我有些累了,貼心說道:「前方的聚賢樓是岩都有名的茶樓,咱們上那兒歇歇腳如何?」

我並無異議。

聚賢樓的布置十分雅致,有幾分南方的秀氣,卻又不失岩都人的大氣。我與媛真剛進門,便有熱心的店小二迎了上來。

小二將我們領到了雅座,擦了擦椅子,諂媚道:「請問客官要來點什麼?」

我看向媛真。

媛真道:「先給我家小姐來一壺上等碧螺春,店裡的招牌點心各上一盤,哦,一定要店裡的徐師傅親手做的方可。」

出了元帥府,媛真一般都喚我「小姐」。

小二見她說得頭頭是道,是個熟客,又得了她給的賞銀,歡歡喜喜地離開。

我瞅了她一眼,道:「你懂得倒真多。」

媛真笑道:「奴婢先前侍奉公子時,與他來過幾次。」

她口中的公子,指的自然是裴炎。

說書乃聚賢樓的一大特色,這兒說書與別處不同,他們不單說書,還有樂伎歌女配唱,使得那些故事更加栩栩如生。

客人之所以愛來此地,這也是一大原因。

恰逢酒樓內的說書先生開講,樂伎的琴音頗為動人,我便轉移了注意力。

那說書先生講道:「上回說到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今日要說的便是當今皇室的最後一條血脈昭仁郡主。」

歌女纏綿悱惻地唱了一首曲子,那曲子是我九歲時所作,用詞雖好,如今聽來卻隻覺得空洞虛無,年少不知愁而強說愁。

我偏頭問媛真:「這兒如此堂而皇之地說這些事,裴帥都不曾管上一管?」

媛真鎮定自若地看我一眼,道:「小姐有所不知,裴帥說民乃國之根本,聽百姓言才能對百姓有所作為,故而裴帥所轄之地,百姓在言論上都是十分自由的。」

我聽了倒有幾分詫異。

小二很快上了茶與點心,我撚了一粒晶瑩剔透的小圓球含入口中,入口即化,微甜不膩,口感十分不錯。

媛真見我吃得開心,鬆了口氣。

「昭仁郡主乃是齊王秦珩的獨生女,一出生便得帝王喜愛,自小那排場比真正的公主還要大上幾分,可謂是嬌寵至極。若昔日沒有周氏造反,如今這昭仁郡主定會是全天下最為尊貴的女子,當真是可惜了……」說書先生一塊驚堂木敲得十分響亮,「且說齊王一家在逃亡途中遭遇伏擊,唯有昭仁郡主福大命大,被一個路人救下,與那人相依為命長大。約莫五年前那人去世,獨留下郡主一人……卻是裴帥一直堅信昭仁郡主還身在人世,苦苦尋找了十二年,終於在鳳岐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中找到了郡主。那小村子十分貧瘠,郡主這十多年日日苦菜做湯,過得十分艱辛,據聞當日郡主見到前去尋她的裴公子時,淚水漣漣,心頭十分感念裴帥義舉。後裴帥在岩都城外親迎郡主之時,指天立誓,有朝一日定要重回汴京,為秦氏一族報仇雪恨,裴帥此舉甚為仁義啊!」

聽到此處,我啞然失笑。

一個茶館的說書先生都能將我被接到岩都的事說得栩栩如生,這背後若沒有人散布消息,是決計不可能的。

那說書先生口中的主角雖是我,話裡話外贊頌的卻是裴家。他們都覺得,如果沒有裴家的義舉,如今的我還身在鳳岐山下的小村中過著苦日子。

也是,岩都上下本就以裴家為尊,我的到來不過是為裴家的仁義再添上輝煌一筆罷了。

媛真見我笑,不經意間蹙了蹙眉頭,卻被我瞧了個當下。

我笑臉盈盈地看向她,道:「媛真,這茶有些涼了,讓小二再上一壺新的吧!」

媛真點頭,喚來小二收茶,小二端著茶離開時走得太急,鈎到了一旁的椅子,茶壺沒抓穩,朝媛真飛了過去。

待我將視線從那說書先生身上收回時,媛真已經穩穩地將那茶壺接住,甚至連滴茶水都沒灑出來。

小二慌忙道謝離去。

媛真會武一事,我早已知道,她身為我的侍女,除了服侍我、保護我之外,還是來監視我的。

我對她和氣,看似不防備,實際上卻也防了幾分。

她與鳳岐山下那個小村子中的人們是不同的,我永遠不可能對她推心置腹,她亦是如此。

我忽又想起了喜兒。

懷有身孕,卻慘死的喜兒。

小二很快便為我們這桌上了新茶,還外送了一小碟點心,道是掌櫃為了彌補方才我所受的驚嚇而特意送上賠罪的。

其實方才受驚嚇的不是我,是那小二哥才對。

席間忽有客人感慨道:「聽說昭仁郡主如今就在咱們岩都,可惜無緣一見哪!」

又有人調侃道:「昭仁郡主何等高貴,哪是咱們這等凡夫俗子想見便能見的?」

高貴?

我抿了一口碧螺春,麵色平靜。

不過是個亡國之女,何來高貴可言?

乾佑十八年周氏造反,攻陷了汴京,我們秦氏一族落敗之後開始逃亡,爾後死的死,亡的亡。

周氏扶持了我三叔家癡傻的二堂兄為傀儡皇帝,改年號正和,不到三年,我二堂兄便死在了皇位上,周氏意圖稱王。

後朝中各派不滿周氏作為,起兵圍剿周氏,朝中皇位空懸,各方人馬虎視眈眈,卻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天下無王,以大秦歷計年,做主的是岩都裴氏、嶺南宋氏、並州顧氏及那汴京之中日漸落敗的周氏,並無一家姓秦。

茶樓之內,眾人聽了今日的說書,正議論得起勁,卻不知誰喊了一聲「裴帥來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向門口。

我坐在二樓雅座,順眼望去,果然見裴炎的父親裴毅自中央樓梯走了上來。

裴毅從前與我父王交好,我對他自是不陌生的。後來我被裴炎帶回岩都,一眼便認出了他。

我年少時,裴毅雖已成親生子,卻仍舊是汴京女子眼中的好夫婿人選。轉眼十二年過去,他年逾不惑,成熟大氣,雖不若從前風流倜儻,卻沉穩威嚴。

裴毅一路走來,許多人與他打招呼,他都和顏悅色,最終在眾人矚目之下走到了我這邊。他在我麵前停下時,周遭許多人都開始竊竊私議,紛紛議論我的身份。

我伯父在位時,裴毅官拜右相,位高權重,有勇有謀。我二堂兄在位時,裴毅仍居右相一職,任周氏如何刁難,都無法撼動他的地位。

昔日裴毅以「誅亂臣賊子」為由起兵時,朝中一呼百應,裴氏之所以在三家起義軍中最有權勢,一切都離不開裴毅的運籌帷幄。

裴毅彎月要,道:「裴毅見過郡主。」

他這一聲「郡主」,雖不輕不重,卻足以讓茶樓之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萬眾矚目的感覺讓我微有些不適。

我起身頷首微笑,道:「裴伯父,多日不見,您風采依舊。」

裴毅道:「勞郡主掛心。」

「伯父也坐吧。」我坐下之後,問道,「媛真與我說此乃岩都最大的茶館,伯父也喜歡上這兒來喝茶?」

裴毅麵色和藹,道:「這兒的茶確實不錯。老夫從慶州回來後,去向郡主請安,卻被告知您外出未歸,故而出來尋找。郡主,岩都城內雖然平靜,但為了安全起見,您還是……」

我喝完杯中的茶,輕輕將茶杯撂下,起身說道:「伯父說得甚是,此番是滿兒魯莽了。」

裴毅見我如此,點頭,命隨從去結賬後,道:「郡主能這麼想自是最好,老夫此番歸來,為郡主帶回了一樣禮物,已經派人送到郡主的院落……」

「伯父有心了。」

我微笑客套應答,最終,在裴毅的引領下離開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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