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1 / 2)
暮秋節剛過半天,麻煩就來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在項述與車羅風身前蔓延。陳星沒想到,拓跋焱抵達敕勒川的消息,竟然傳得如此快,興許是那夥柔然騎兵回來便通報了車羅風。
項述沉聲道:「人已經走了,敕勒川內,禁止一切武鬥,這是古盟四百年來的規矩。」
車羅風絲毫不讓,朗聲道:「鮮卑拓跋氏淫我柔然人|妻女,擄我柔然老少!哪怕是神醫你的朋友!族仇不共戴天!得罪了!」說著就要帶兵去追。
項述卻是一聲怒吼:「誰敢殺人!」
那一聲如暴雷般綻放,陳星被震得耳朵劇痛,雙目發黑,險些暈過去。項述一怒之下,柔然騎兵們頓時心生畏懼,不約而同地退後半步。
「車羅風,」項述冷冷道,「你盡管去報仇,你若殺了拓跋焱,便舉族滾出陰山,終生不得踏入敕勒川一步,大單於向來說到做到。」
車羅風怔怔喘息,被這麼一吼,酒醒了近半。陳星正要開口緩和氣氛,項述卻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掃視眾騎兵,眼神中帶著威嚴。
代國乃是拓跋焱的祖父拓跋什翼健多年前與東北方拓跋氏所建的割據政權,後被苻堅所滅。冒著得罪大單於的風險,追著一名後人報仇,顯然不劃算。騎兵們酒醒後,紛紛朝車羅風使眼色,示意算了算了。
「述律空,你……你……」車羅風怒極反笑,憤然道,「你當真以為柔然怕了你不成!」
「去,」項述說,「你留不到明晨太陽升起之時。」
柔然人在敕勒古盟中足有將近六萬,一旦被逐出盟去,意義非同小可。平原上不少人聽到爭吵,紛紛聚攏圍觀,項述卻絲毫不讓步,抬手一指會場,又道:「這是你自己選的,我數三聲,或舉兵報仇,或回去過節,三。」
車羅風狠狠將兵器扔在地上,縱馬沖出人群,胡人們爭先恐後躲避,讓出一條路來。一會兒柔然騎兵撤得乾乾淨淨。
看車羅風離開的方向是北邊,陳星卻仍有惴惴。隻見人群散後,項述又召來一名鐵勒人,低聲吩咐,大致上陳星聽懂了,是讓一隊騎兵追上去,護送拓跋焱,直到對方進入長城,免得被車羅風追上去報仇。
陳星鬆了口氣,說:「謝謝。」
項述卻沒說話,陰沉著臉,轉身就走,餘下陳星惆悵地站了一會兒,忽覺這暮秋節中熱鬧繁華的景象底下,卻不免有了幾分空虛寂寥的意味,他拖著沉重的兩腿,回到帳中去。
項述率先進了王帳,陳星揭簾進入,忽見帳內亂了不少,明顯車羅風來過,將這幾日放在項述帳中的所用物事帶走了,項述看著這一幕,明顯地帶著忿意。
陳星也不說話,於是躬身收拾,說道:「拓跋焱是我的朋友,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項述說:「車羅風一向如此,過得幾日,待他想清楚了,會來朝你道歉。」
陳星想起今日會場上之事,又說:「我買了匹馬,明天與你的族人們再換點吃的,帶足禦寒衣物,這就啟程往北方去。」
項述端坐帳中,沉默不語,陳星已漸漸明白到,敕勒川雖美,卻終究不是他的故鄉。項述的族人們雖熱情,亦終究不是他的族人。在敕勒川居住一月,他逐漸開始意識到,也許長江以南,那個梯田翠綠、鶯啼處處的世界,才是他該去的地方。
項述看了陳星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內心所想。
陳星給項述簡單收拾了下帳篷,又說:「我待得太久,就怕又要讓你難做,這就滾了。」
項述:「……」
陳星給自己斟了杯奶茶,坐下,想了想,撓撓頭,又說:「護法的事,你就忘了吧。你是大單於,你也有自己的責任,總不能跟著我四處流浪,這麼多人都需要你。我這人,運氣一向很好,你也別擔心我。」
項述依舊沉默,陳星檢查了自己的隨身藥包,將匕首收好,找來地圖,端詳片刻,對照項述所摹羊皮紙,以及塞外的山川河流地形,推測斷峽與大湖所在之地,根據地圖與北鬥星指示,一路北上,說不定還能遇見阿克勒人,自己學會了少許匈奴話,屆時朝他們問路,前途雖艱難,卻仍有希望。
他耽擱不起了,隻希望能在明年開春前,找到那枚傳說中的定海珠。盡早了了一樁心事,也好回南方去等死。
時近日暮,外頭傳來歡呼聲,陳星出外看了眼,下雪了!
「項述!下雪了。」陳星回到帳中,指指外頭,朝項述說道。
項述眉頭擰著,打量陳星,表情十分煩躁。
雪越下越大,今年入秋後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北風呼號,卷著鵝毛般的大雪席卷了敕勒川。篝火會挪到各帳篷中去,陳星獨自在王帳前看了會兒,又有人送來晚飯,簡單吃過後,項述隻是望著帳外出神,陳星又喝了點酒,習慣了項述生人勿近的態度,便依舊躺在自己的小榻上,蓋著薄薄的羊毛毯子睡下。
「你走不了了,」項述終於說,「大雪一下,北方封路,隻能等到開春。」
陳星沒聽見,帳篷底下不住漏風,毛毯又薄,寒流一夜間湧來,夜半感覺到項述給他加了兩條毯子蓋著。
翌日清早起來,外頭已是銀裝素裹,昨日那點不快頓時一掃而空。
「我的天啊——!」陳星震驚了。
山川、大地、草原,全都積上了厚厚的雪,就像在天地間灑滿了銀光閃爍的糖。烈日萬丈,照耀著雪地閃閃生輝。溪流中一夜被薄冰封凍,早起的胡人正在溪邊破冰飲馬。
陳星打了個噴嚏,鼻子有點堵,項述卻不知去了何處。
「太美了!」陳星自言自語道,趕緊洗漱,見案上放著早飯,吃過後裹上厚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去,一夜間整個敕勒川盡數變了模樣,如同仙境般。
「項述!」陳星站在山坡上,朝下喊道。
項述穿了身及膝的虎裘風襖,束帶襯得月要身筆挺,戴著頂狐尾帽,正朝一群鐵勒人吩咐,鐵勒武士則正往馬上裝載帳篷與物資,似乎是要出外經商。聽到喊聲時,項述朝陳星望來,陽光下唇紅齒白的,看得陳星心中一動。
項述做了個手勢,示意陳星在高處等著,轉身上來。
「帶你滑雪去?」項述說,「昨天過節沒玩。」
陳星睡醒後,心情已好了不少,笑道:「好啊。」
他打算明天再走,既然是最後一天,終歸得留下點記憶。於是項述背著一麵騎兵盾,將陳星帶到坡上,一腳踏上盾去。
陳星:「……」
項述:「上來,從身後抱緊了。」
陳星:「這怎麼玩?會摔下去吧!連根繩都沒有?!一腳踩空就得滾下去!」
項述不耐煩道:「廢物!快!」
騎兵盾不大,陳星試著踩了下,項述卻兩手背到身後,瞬間鎖住他的手臂,將他拖到自己背後,強悍一拉,讓他抱緊了自己。側身踩盾,唰地滑了下去!
「啊啊啊——」陳星被項述帶著,頓時從山崖上俯沖下去,一顆心差點要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項述還一踩盾尾,彈跳,帶他淩空飛起,安然落地。
陳星:「……」
項述:「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