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1 / 2)
黑暗中,床邊的人麵容模糊,隻有一雙眸子閃著微光,白績覺得它們像桔燈,裡麵燃了兩簇溫熱的火光,暖烘烘的不燙人。
白績思緒不由飄到與齊項同床共枕的那幾天,他恍然記得自己也曾做過噩夢,可是那一次他沒被驚醒,反而安然地睡到自然醒。反而是自己回謝家住的那幾天,一個人獨享兩米的大床,愣是失眠到深夜。
他也探究過原因,不可否認唯一的變量是齊項。
白績不發病的時候睡眠質量也很差,他夜裡會生理性手腳冰涼,多夢又愛到處滾。而齊項的存在正好彌補了他這三個缺陷,齊項體熱暖和,同時他還身兼哄睡和矯正睡姿的功能。
更重要的一點,也是白績一直以來下意識拒絕去思考的一點。
他信任齊項,尤其在齊項一而再再而三地幫過他後,白績下意識地會去依賴齊項。
這讓白績覺得不安。
譬如人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如果他太過於依賴齊項,齊項是否就成了和水和飯一樣,能安撫他情緒的必需品。
可是一個人怎麼能成為另一個人的必需品呢?
就像一個人在無垠的沙漠裡獨步太久,看到前方陡然出現的綠洲,他會懷疑那到底是不是海市蜃樓。這種別樣又濃烈的情感,白績怕它是假的,又怕它是真的。這種迷惑人的選項或許早該扼殺於萌芽之時。
可是今晚太岑寂難捱,呼吸聲都會放大的房間裡,齊項的指尖在白績肩頭留下轉瞬即逝的溫暖讓白績渴望起之前安然入夢的舒適感。
「你要跟我一起睡嗎?」
於是這句話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了,白績說完自己也愣住。
「行啊,但得擠擠。」齊項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非常自然地掀起白績的被子,「你往裡麵去。」
他同意地太乾脆了,一點沒給白績理性思考後撤回邀請的機會。
「」
白績吞了吞口水,被動地往裡麵挪了挪,側身用胳膊當枕頭,把自己縮在牆角,又擔心床太小自己再半夜睡到人懷裡去,背對著齊項蜷成一長條。
筆挺地讓白績連自己未來的棺材長短都估量好了。
兩個人就跟要入土合葬一樣,都僵挺著躺了半晌,仿佛怕打擾白績睡覺,齊項占了半邊枕頭真就跟電熱毯似的除了供暖什麼也不乾,乾躺著,蓋著被子不聊天。
白績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盯著黑黢黢的虛無發呆。
白績自己個兒夢魘後容易抗拒入眠從而失眠,他又想驅散腦中噩夢的殘影,於是百分百地把聽覺和心思都放在身後,齊項呼吸沒穩他不敢動,逼仄的空間似乎伸個腿兩個人就要碰一起。
他睡不著。
等聽到身側平穩的呼吸,白績有些羨慕,齊項應該睡著了。
白績腳心涼,他屏息凝神,一寸一寸把腳底往後挪,貼在齊項小腿肚上,嚴絲合縫貼上後白績舒服地眯了眯眼,確定身後人沒動靜,他又從牆角扌莫出一張壓平的糖紙,都是他這幾天躺床上吃糖時攢的。
他扌莫黑疊紙玩打發時間。
「白雀兒,大半夜吃糖壞牙。」
齊項忽然出聲,白績嚇得手一抖,還沒疊成的千紙鶴當場斷頭。
白績詫異:「你沒睡?」他立刻把腳抽回來。
「客隨主便,你不睡我這個護工更不能睡。」齊項笑了笑,主動用腿去追白績的腳,評道,「冰涼,縮什麼,剛才靠的不是挺起勁?我來不就是給你當暖爐的。」
齊項也有睡意,嗓音沒清醒時那麼清亮,帶著淡淡的沙啞。
「不小心碰到了。」白績辯解並下逐客令,「嫌擠你就回去。」
「我嫌地方太大了。」齊項的胳膊橫過白績,從他指縫裡抽出被碾地七零八散的紙,才確定他沒大半夜偷吃東西,又攬著他的月要把他撈回床中心,「什麼東西都往身上藏,你是倉鼠嗎?」
白績嘖了一聲,到底受製於人,淡淡的草木香瞬間侵占鼻腔,是意外的溫厚。
「聊聊天。」齊項說,「是因為我睡不著,還是因為噩夢?」
白績寂了幾秒,輕輕喟嘆了一口氣,如實答道:「都有。」
因為夢不想睡,因為你睡不著。
「夢見什麼了?」齊項是真直白,「解鈴還須係鈴人,按道理tsd不應該影響你這麼多年,白績,我不想耍心思去哄你逼你對我全盤托出你身上那些傷是怎麼來的,但如果你撐不住了」
如果他要逼,要查,白績老底兒他都能扌莫出來,齊老爺子樂不顛地等著送些料給他,再者他跟白績坦白過過往,按照白績的脾性,你給他一塊錢,他就是翻箱倒櫃也要湊出兩塊還回來,這傻子最吃道德綁架。
白績偏頭看他,漆黑一片,齊項連眼睛都沒睜,跟說夢話一樣。
「齊」
「其實我家還挺牛的,不比謝家差。」齊項認真道,又忽然跟撒嬌一樣,「信我嘛。」
白績嗓子癢,好像泛上來了什麼感動心悸。
他正要說什麼,隻見齊項忽然捂住白績的眼睛,笑嗬嗬地說,「別盯我,我害羞。」
「」徹底的黑暗好像一層新的保護殼,齊項手很暖和也乾燥,輕輕蓋在白績眼睛觸感很舒服,「你很?」
「你想告訴我了,不是嗎?」齊項如同呢喃般,「不然我怎麼會躺在這呢?」
齊項真的跟狐狸一樣,善察人心,又是個十足的機會主義者,滿嘴蠱惑人的話,黑的也被他說成白的。
白績心血來潮的決定哪裡就是要坦白了,他在心裡默默罵他不去搞傳銷可惜了,但到底心防鬆動開來,就像被忽悠瘸了的老太太老大爺,樂的被騙就為了換一些陪伴與安心。
白績缺少傾訴。
他有心結,誰都知道,但誰都不敢碰。
「我差點殺了人,他叫白務徽。」白績閉眼,遺憾道:「但是我兩次都沒殺成,夢裡也殺不死。」
甚至經常被反殺。
如果夢中的死亡也算數的話,白績不知道自己死過幾回了。
他比任何窮凶惡極的歹徒都渴望殺戮,比任何苦苦求生的病人都期盼活著。
齊項沉默地等他繼續說,手臂收緊後白績又被翻了個麵,兩個人麵對麵,白績的頭抵住了齊項的月匈口,他拱起了背。
「齊項,疼。」
*
白務徽和周雅雯是青梅竹馬。
就像流俗的愛情故事一樣,天資聰穎的貧寒子弟與德才兼並的千金小姐相知相愛,在大學畢業後順理成章的結婚了,毫無阻礙,被全世界祝福。
婚後,白務徽乘著周家東風開了家公司,事業蒸蒸日上,而周雅雯也在懷孕後全心全意撲在家庭上,做了全職主婦。
在白績八歲那年,金融危機時周家的產業出了一次大紕漏導致資金流幾近斷裂,這時候白務徽站出來填了窟窿,也算是遞了塊進入周家的敲門磚。
周父隻有周雅雯一個女兒,有心栽培女婿,但是周二伯對周家產業虎視眈眈,處處針對白務徽。集團內部矛盾尖銳,隱隱分成兩派,因為專注於派係鬥爭,周家一直沒從金融危機中緩過神來,竟顯出一副頹勢。
三年的時間,周家幾次大變,最終以破產告終,加上周父忽然心髒病突發去世,周家大權旁落,白務徽抽身不及,不僅跟著破產還欠了大筆外債。
一家人一下子墜下雲端,搬到了城南的房子,白務徽沒能東山再起,渾渾噩噩找了個工作,整日借酒消愁,城南那時候很多小賭場作坊,他也去玩,越過越落魄,偏偏他把過錯歸咎在周雅雯的身上。
如果他沒有去填周家的窟窿,而是獨善其身,那周家就算倒了也砸不到他自己。
周家周雅雯
從埋怨妻子養尊處優,再到輕蔑厭棄,最後動輒打罵。白績一家從人人羨慕的模範家庭變成了充斥著暴力咒罵的地獄。
周雅雯性子軟弱,被說到最後真就心懷愧疚,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加上她不工作,資金支持全來自丈夫,處處忍讓的結果就是白務徽變本加厲。
家暴,隻有0次和無數次。
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摧殘,更何況這種感情早就被金錢世俗磨滅了。
白績就是在這樣的落差下長大,他嘗試過無數的辦法想讓家變回原樣,都失敗了。無論他多乖考的多好,白務徽停駐在他身上的目光都不會比停在酒上的時間多。
回不去了,白績就轉變思維,他要去保護媽媽。白務徽要打人時,他就沖過去抱住周雅雯,一拳頭打在白績的背上,疼的他兩眼冒金星,這時候白績才知道原來他媽媽每天都這麼疼?
周雅雯嚇壞了,一邊求饒一邊把白績推到房間裡,又反鎖房門不讓白績出來。
「別出來,別出來,媽媽沒事。」
房間的窗簾是酒紅色的,光透過窗簾整個房間如同被泡在血液裡,白績瞳孔裡映著血色,耳朵裡充斥著打罵聲,他對母親的保護加重了父親的怒火,那天的打罵格外凶。
他好像遺傳了周雅雯的軟弱,每次都抱緊自己蜷縮在門板後,哭地嗓子都啞了,卻再沒有出去。他也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冷漠,從備受寵愛的嬌氣包變成了暴戾的刺蝟。
這種壓抑終究是會爆發的。
14歲那年的春節,白績踹開了房門。
他給白務徽的腦袋開了瓢,白務徽給他的後月要捅了一刀。
那一刀太疼了,不是十四歲的孩子能承受的,他跪倒在地,白務徽又緊接著踹倒他,隨手抄起酒瓶給他的後背砸了一下,沿著脊柱長長一條血痕,白績倒在血泊裡,密密麻麻的玻璃碎渣紮在他胳膊上。
疼。
瀕死的疼。
十四歲的孩子體力終究比不上成年人。
「你養出來的種!我供你們吃喝,他反過來要打他老子!」白務徽捂住頭,踹翻摟著白績的周雅雯,罵罵咧咧的幾句不入耳的髒話,「死了也活該!」
「120,求求你,快打120!」周雅雯瘋了,跪地求饒,她手機早就被沒收了,誰想要救兒子卻要求造成一切的惡魔,「我求求你,他是你兒子,他也是你兒子」
「媽」白績掙紮著睜開眼,其實他已經看不清東西了,「沒事,我」
我就是死,也得帶走一個。
指尖冰涼,白務徽扔下的小刀被他無意中踢到了白績手邊,他疼的五髒六腑都要錯位了,卻迸出最後的力氣,一點點握住刀柄,然後暴起乘白務徽不注意撲向他。
刀刺入白務徽月匈口。
白績癱倒在白務徽身上。
屋外的人在煙花聲中,大聲倒計時。
「五——」
「忌日快樂。」白績氣若遊絲。
「四——」
「你死了也活該。」白績忽然露出一個淒惻的笑容,「沒人會給你掃墓。」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