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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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野雲來之前給林櫻桃打了個電話,林櫻桃本打算等蔣嶠西下班,三人一起出門吃頓晚餐,可秦野雲實在是太困了,她在林櫻桃家裡坐了會兒,便去客房休息。林櫻桃給她倒了杯冰果汁,她一直沒起來喝。

直到蔣嶠西下班了,秦野雲才睡醒。她是懶得再出門了。蔣嶠西在玄關換了鞋,穿著襯衫走進了客房門裡。秦野雲正躺在空調被裡,和坐在床邊的林櫻桃講話。秦野雲轉過頭,看了蔣嶠西一眼,她把手伸出空調被打了個招呼:「哈嘍,帥哥。」

蔣嶠西笑了,他低頭解著手腕上的袖扣,對她們說:「你們慢慢聊。」他出去了。

林櫻桃忙叫:「蔣嶠西!」她站起來走到門邊,和走回來的蔣嶠西說了幾句話。秦野雲瞧著她高高興興的背影——這人還是那樣,一見到蔣嶠西就高興,她的一切,就像她的聲調一樣不由自主地上揚,盡管她自己很可能意識不到。

林櫻桃讓蔣嶠西一會兒幫忙關掉廚房的鍋子,蔣嶠西問了幾句,然後答應了。等她回來,坐回床邊,房間裡又剩她們兩個了。

「哎,」秦野雲把喝了一半的果汁放回床頭,問林櫻桃,「蔣嶠西平時做不做飯?」

林櫻桃翻了個白眼,笑著小聲嘟囔:「他做什麼啊他又不會。」

「他那麼聰明!」秦野雲恨鐵不成鋼,打她一下,「你叫他學啊!」

「算了吧,」林櫻桃回頭看她,反倒替蔣嶠西說起話來,「他太忙了……」

秦野雲往床裡坐了坐,她倚著床頭,拉開了空調被,林櫻桃鑽進來了,倚在她身邊,依偎在她身上。「你就是心疼他,」秦野雲伸手摟住了林櫻桃的肩膀,她們微卷的發尾交纏在一起,「這男的,他是怎麼從小就挑中你的?」

林櫻桃仰起臉,看她:「什麼叫挑中啊。」

秦野雲垂下眼看林櫻桃那副神情。

「他要是哪天……」秦野雲發愁著說,說了一半,欲言又止。

隻見林櫻桃盯著秦野雲的臉,專注看了好一會兒。

「我也想要這麼好看的鼻子……」林櫻桃忽而羨慕道。

秦野雲點她額頭:「說正事呢!」

林櫻桃還忍不住老看秦野雲如今過分精致美麗的臉龐。

她想起她小時候總羨慕全智賢,或是劉亦菲。

「你家買的房子,寫的誰的名字?」秦野雲輕聲問。

「我們倆的。」林櫻桃說。

「車呢?」

「他的。」

「叫他改成你的!」秦野雲立刻說。

林櫻桃蹙眉道:「可是我又不大開……而且是他自己賺錢買的。」

「你們倆都已經結婚了,」秦野雲無奈道,趁現在扭轉她的觀念,「他賺的錢就是你的錢……你分什麼誰賺的錢,蔣嶠西這麼能賺,你不緊緊抓住他的錢,以後萬一有什麼事情怎麼辦。」

林櫻桃抓了抓耳朵,她對秦野雲說:「應該沒事吧……」

秦野雲和林櫻桃,說是朋友,也從小一起長大,但方方麵麵觀念都差異巨大。秦野雲從小就更成熟,愛搗鼓一些化妝品,時髦得很。秦野雲學會用卷發棒,迷戀上塗指甲油的時候,林櫻桃還隻是一個換換新頭花擁有新裙子就會心滿意足的土妞。

後來上了大學,為了賺零用錢,秦野雲接觸過了不少行當,在夜市做做小買賣,後來開個網店,那是很多夜市同行還不怎麼重視淘寶的時候,她和供貨商做了一段時間男女朋友。這麼多年下來,網店一步步做大,身邊的男人也像四季,自然更替輪換。如今的秦野雲,早已離開了那層陳舊的繭,翅尖高揚起來,用不著再打電話難為窮爸爸,也不用努力牽係著某個男人,擠出笑容,再看他的臉色。

現在,秦野雲有空的時候就在美容院坐班,到忙的時候就天南海北與供貨商見麵。有客服班子,至於發貨,則連團隊一起委托給了自己的老父親。現在是八月份,減肥產品的熱度快要過了,要抓緊安排秋季的貨品,預定冬季的新款。

做生意,不是追趕時間,就是被時間追趕。在這方麵,也許秦野雲和蔣嶠西更有些共同語言。連他們在林櫻桃麵前流露出的疲憊都如此相似。

林櫻桃想要伸手扌莫,又不敢,她靠著秦野雲說:「我也想要這麼好看的鼻子……」

秦野雲瞥下眼,伸手戳開她的額頭:「你算了吧,不知道哪天亂玩把鼻子玩沒了——」

林櫻桃的生活,安逸且幸福。她就像一個錨點,深紮在故鄉的這片土地上。

而秦野雲則習慣了在外漂泊,隻有偶爾才想要回來,像隻貓,回到熟悉的地方蜷一蜷,接著又會溜走。

「野雲,」林櫻桃問,「你現在有想要結婚的男朋友嗎?」

「沒有。」秦野雲立刻說。

林櫻桃看她。

「北京是什麼地方啊,」秦野雲輕聲感慨,她塗著豆蔻的手指捋了一下耳邊的頭發,「我想嫁的人,不願意娶我,願意娶我的人,我又不大想嫁——」

「是不喜歡嗎?」

「不,」秦野雲想了想,直白地講,「因為結婚很復雜,而我現在很年輕,也有了一定的錢。」

秦野雲說,她才二十四歲,她並不著急去做決定。「如果我到三十四的時候,還沒有結婚,」秦野雲想了想,「那我就去自己生一個孩子,然後自己辦一場婚禮。」

她又問林櫻桃:「嫁給從小喜歡的人,感覺好嗎?」

林櫻桃剛剛還認真聽她說話,這會兒想了想,她說:「蠻好的。」

要林櫻桃來講,她嫁給蔣嶠西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一顆懸了十多年的心終於放下了。

「以前他在香港,有什麼事我常不知道,我的通行證也是普通的那種,隻是女朋友,就算有事過去也待不了太久,」林櫻桃想了想,「其實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和爸爸媽媽呆在一起,我就算想問他怎麼了也不行……但現在,無論他有什麼事情,我會是那個立刻知道的人,他生病也好,有時候加班加太晚,聚會喝的多了一點,包括他去哪裡出差,當地的天氣,他穿的衣服夠不夠,吃的習不習慣,他的同事,哥哥嫂子,甚至萬一有什麼事,警察和醫生都應該會打電話給我。」

社會總是由一層又一層的關聯搭建起來的。而在這片關係網裡,因為一紙結婚證書,從此以後,年輕人們重新選擇了自己的「第一優先級」。

秦野雲望著林櫻桃的臉,她陷入沉默。

廚房裡定時器響了,蔣嶠西在廚房裡一陣忙碌,把燉好的排骨盛出來了。「櫻桃!」他從門外喊老婆,「你們出來吃飯嗎?」

林櫻桃正在客房裡和秦野雲講起在香港的糗事,那時他們還住出租屋裡:「就那種很小很小的房子,床也隻有一米二寬。我那時候晚上餓啊,就肚子咕咕叫,」林櫻桃說著,捂自己的肚子,「當時他聽見了,他就起床套了一件外套,我當時以為他要帶我出門去吃夜宵,因為我知道香港很多夜宵店很好吃——」

秦野雲在旁邊笑著看她,林櫻桃一講起故事就手腳並用,眉飛色舞的。

「結果他說,」林櫻桃頓時板起臉來,很酷的樣子,學蔣嶠西壓低聲音,「我給你弄點東西吃。」

秦野雲頓時笑出聲了,拍響了手掌。

「然後我,」林櫻桃那雙眉毛挑起來了,很是興奮,「我以為他會比方說,煮點泡麵啊,或是提前買了什麼小點心放在冰箱裡——」

「結果呢?」秦野雲問道。

「結果!」林櫻桃左手拍打膝蓋,雙手比劃出一個盤子,「過了一會兒,他端了一盤炒菜進來了,就那種綠葉菜,好幾條軟趴趴地在盤子裡!」

秦野雲嗤笑:「他給你炒的啊?」

「因為當時我們用的冰箱,一個樓層隻有一個,是公用的那種,住的人很多嘛,然後經常我和蔣嶠西放在裡麵的東西不知道被誰拿走了,」林櫻桃說到這裡,又模仿蔣嶠西的語氣,聽起來很深沉,「冰箱裡隻剩這個了,我隨便炒了一下……」

秦野雲納悶:「你們住出租屋還買青菜?」

林櫻桃認真說:「我本來想給他煮粥用的,沒有維生素,放一點那個菜葉碎。」

秦野雲嘴角一撇,開始受不了了。

「然後他端進來,那是他第一次給我做飯!」林櫻桃為難地對秦野雲說,「我想那我嘗嘗吧,我還挺感動的。」

「那好吃嗎?」秦野雲抬起眼,瞧了一眼房門,接著又看好戲似的看林櫻桃。

蔣嶠西在廚房喊了幾聲,都沒人應。他推開客房的門,看到林櫻桃正盤腿坐在床上,背對著他,和秦野雲聊得興起。

「我夾起一根,就吃了半根,」林櫻桃舌頭一吐,誇張道,「齁鹹!我心想最難吃不過就是燙青菜吧,再不會做菜也不能放那麼多鹽啊,常識都沒有——」

「然後呢?」秦野雲笑道。

「然後我感覺蔣嶠西自己也挺挫敗的,他一直自認為挺聰明的吧,被我發現了他的大弱點,」林櫻桃說著,忽然一隻大手從上方覆蓋在她頭發上,她下意識抬起眼看,嘴裡說順了,還沒停下,「然後我們就隻好用他那個黑杯子倒水出來……洗青菜吃……」

秦野雲忍俊不禁,她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拿頭繩一紮,她對正低頭捏住了林櫻桃的臉蛋搖來搖去的蔣嶠西說:「帥哥,你嶽父做飯那麼好吃,你要學啊。」

林櫻桃進廚房去盛小菜,冰箱裡瓶瓶罐罐的,都是爸媽在家做好拿過來的醬菜。林櫻桃打開電飯鍋,拿出熱好的棗麵饅頭,在竹筐裡摞一摞擺一擺,又拿裡麵那根一起熱好的鹵香腸,切成一盤,一齊端上了飯桌。

秦野雲在外麵吃慣了外賣,絕少自己做飯。她接過林櫻桃遞給她的棗麵饅頭,看著蔣嶠西穿著深色襯衫,領口扣子解開了,一副投行精英的模樣,還習慣性地掰開這麼家常的食物來吃。

蔣嶠西小聲說了句什麼,林櫻桃剛坐下,又抬頭看他,朝他探過身去。秦野雲看著林櫻桃嘗了一點蔣嶠西筷子夾起來的小菜,她端起小菜,回到廚房去。「不怎麼甜,」林櫻桃回頭對秦野雲抱歉笑道,「剛醃上的,放點兒鹽吧。」

秦野雲再看蔣嶠西,蔣嶠西正轉頭看廚房裡的林櫻桃,哪怕隻能看見背影。

頭腦這麼聰明的男人,傳說中的全科學神,真的會被做飯這種事情難倒嗎。秦野雲瞧著林櫻桃回來了,把小菜放下,林櫻桃期待道:「你們嘗嘗,味道可以嗎。」

是的。秦野雲想。蔣嶠西當年自己在香港住,連飯都不會做,最簡單的青菜都不會炒,他這麼「笨」,孤孤單單,怎麼會不讓林櫻桃日夜牽掛著他,想著他念著他呢。就像那雙學生時代被她握在手裡的的紅色高跟鞋,像那條代替了琥珀的櫻桃項鏈。學神總不笨。

飯吃完了,蔣嶠西卷起袖子,主動攬下了清理飯桌的工作。他看到林櫻桃帶秦野雲進書房去了。

書房角落裡,有一台電腦正開著。秦野雲走過時瞧了一眼,屏幕上開了一頁文檔,全都是英文,還密布尋常人看不懂的符號,這大概都是蔣嶠西看的東西。有些時候,秦野雲真佩服林櫻桃,這丫頭和蔣嶠西明明是那麼不同的人,卻能夠一直相處下來。曾經從外人看來,如此岌岌可危的一段戀愛關係,居然真就走進了婚姻。

他們之間有多少共同語言?平時生活中交流什麼呢?林櫻桃能理解蔣嶠西每天在想什麼嗎?秦野雲在沙發上坐下了,她看到麵前咖啡桌上堆滿了老相冊,還有許多被挑出來的舊照片,林櫻桃也坐到她身邊來。林櫻桃收攏了桌麵散開的照片,說:「野雲,你看,這是我跟蔣嶠西這幾天挑出來的,是以前在群山的——」

秦野雲立刻反應過來了:「乾嘛,要在婚禮上用啊?」

「對啊,」林櫻桃抬頭看她,笑道,「不過這一些……主要都是我的照片,隻有幾張拍到他了……」

林櫻桃回頭瞧了一眼門外,她悄聲對秦野雲說:「我給他爸爸和以前的老師打了個電話,問他們要一點他小時候的照片,不然蔣嶠西自己也不問,他也沒有……」

秦野雲想,也許蔣嶠西根本不需要戀人與他有多少事業上的共同語言。

他隻是需要一個錨點。

就像秦野雲,有時候在北京的租屋裡,實在累了,看到手機裡彈出林櫻桃發來的消息,時常親切得叫她難過。

他們這些人,每個人都在外發展,漂泊,經歷每一天世界的快速變化,但一聽到林櫻桃的聲音,又會覺得有些東西其實一直沒有變的。

「我把我小時候的照片都扔了。」秦野雲低頭翻著林櫻桃的兒時相冊,她說。

林櫻桃問:「為什麼?」

秦野雲一吸鼻子,她從相冊裡抽出一張照片來,那是1999年群山工地的職工俱樂部,能看到門前掛的慶祝建國五十周年的紅色橫幅,俱樂部右邊隔著一條馬路,有一件小小的低矮的門頭。

那就是秦野雲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是她家的小賣鋪,和單身宿舍連著。

「這門好小啊。」秦野雲不禁感慨。

林櫻桃追問道:「野雲,你為什麼扔小時候的照片啊?」

秦野雲抬頭看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廢話,我現在這麼美!小時候又醜又挫,被人看見了可怎麼辦……」

「誰會看見啊?」林櫻桃說,「都放在家裡……」

「那可不一定,」秦野雲看她,「萬一我們家進了賊,萬一有人來到我家,對吧,我爸那麼老實,說不定就把我以前的照片拿出去給人看了,他又不懂現在網上那些人嘴巴有多碎……」

林櫻桃雖然無法切身體會她的感受,但那應該是很嚴重了。

「可……你不想留下一點什麼嗎?」林櫻桃問。

相冊裡的老照片,有尋常的舊日生活剪影,也有一些不同尋常的節日紀念:孩子們聚在一起,圍在蛋糕旁邊,燭光照亮了每一張曾經天真無憂的麵孔,大人們在身後拿著報紙交談當時的國家大事,眉頭深鎖,而林櫻桃們的眼中隻有蛋糕,隻有蛋糕上令人垂涎欲滴的奶油。

「我們遲早是要消失的,」秦野雲忽然說,她看著林櫻桃,「人會死,照片紙會腐爛,回憶會消失,能留下什麼呢?」

林櫻桃坐在她旁邊,抬頭看她。

「小時候,我以為我們這群人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世界的『小孩』,」秦野雲對林櫻桃苦笑道,「可現在,我一轉眼就要二十五了,二十五,連護膚品都要開始換防老抗皺的了。」

「你在省城感覺不到的,」秦野雲說,「在北京,每天都有那麼多,那麼多,比我漂亮,比我年輕的女孩子冒出來,我都不知道她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們看你的眼神,就好像在說,你這個九零年的老阿姨,你該被淘汰了。」

林櫻桃不自覺笑起來了。

「我們不是世界的『小孩』,她不會一直疼我們,」秦野雲望著林櫻桃,「我們隻是自己爸媽的小孩,甚至隻是我們自己的小孩。」

人生這樣漫長,而人類本身又如此渺小。如果不是還有回憶,還有一點對來處的眷戀——對父母也好,對老朋友的也好,每一天,每一年,還有一些積攢下的紀念品,那還有什麼能證明我們存在過?

秦野雲走之前,林櫻桃問:「你真不留下住?」

秦野雲換了鞋,她走到門外,莫名其妙地笑道:「我有我的家,住你家乾嘛,我爸在家等呢!」

小的時候,秦野雲也曾想要一場特別特別盛大的婚禮,可現在,她不這麼想了。就像小時候,她也曾想要一個正常孩子擁有的那種家,像林櫻桃的家,或是餘樵的家,但後來她發現,那歸根結底不是屬於她的。

秦野雲提著從樓下自家超市拿的一箱牛奶,還有爸爸塞給她的兩盒保健品,按響了餘家的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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