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1 / 2)
京城外賞梅,最常去的是兩處,梅林綿延十裡,年底時臘梅盛開,遊人如織。城南三十裡的孤竹山下,還有一處梅塢,占地雖不廣,裡頭卻種滿了茶梅。孤竹山底下有溫泉,地氣也比別處和暖,從十月底到次年春暮,皆有茶梅陸續盛開。
不過梅塢有主人,是先帝的授業太師,曾跟韓鏡共事過的右相章瑁之。
章老先生比韓鏡年長十來歲,學富五車,德高望重。先帝秉性頑劣,章老雖以太師的身份悉心教導,卻因老皇帝溺愛,費盡心思也隻教出了個昏君,常引以為憾。永昌帝繼位時,章老眼見皇帝代代昏聵,不願再將餘生荒廢在朝堂,遂辭了官職,安心詩酒田園。
永昌帝雖無才乾,對先帝的太師仍十分敬重,章老便安心在這片梅塢頤養天年。
他跟韓鏡共事多年,隻是為政的手段不及韓鏡,辭官歸隱後跟韓鏡仍有往來。
韓蟄造訪梅塢,章家仆人自然笑臉相迎。
不過章老雲遊在外,梅塢就隻他身邊的管事守著,韓蟄告謝,沒再去主屋,隻帶著令容去看梅花。
半人高的茶梅開得正盛,綠葉之間點綴盛開的花,團團簇簇,疊萼重瓣。
深雪過後,花叢半被積雪掩埋,像是素紗遮麵的美人,比平常更增韻致。
梅塢中少有人至,雪地裡平整潔淨,偶爾有野兔踩出的腳印。
韓蟄叫飛鸞、飛鳳和數名隨從遠遠跟著,帶令容沿花間小徑慢行。
茶梅雪景,可供賞玩之處太多。梅塢沿襲數百年,能住在此處的或是鴻學巨儒,或是風雅知趣的顯貴重臣,韓蟄長於京城,對梅塢歷代主人的掌故知道得不少,邊走邊跟令容講——那座不起眼的茅亭裡曾有怎樣轟動天下的才子題詞,那被雪半埋的石碑是誰留下的碑刻,懸在小丘涼亭裡的銅鍾經過幾番戰火,甚至連角落裡一支老梅,都曾有高僧倚而撫琴,跟梅塢主人深談佛法。
這些掌故令容都沒聽說過,見韓蟄講得有趣,便認真聽。
雪地綿延,茶梅盛開,韓蟄不時側頭,便能碰上令容的目光,腦袋微微偏著,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紅梅白雪低矮,她一襲銀紅鬥篷覆身,腦袋藏在帽兜裡,唯有如畫眉目露出來,嬌麗柔旖,是雪中最動人的嬌萼。
韓蟄眼底漸漸添了笑意。
由北向南走到盡頭,花叢向東蔓延,站在凸起的小丘,起伏景致盡收眼底。
風乍起,吹得樹上積雪亂舞。
韓蟄負手而立,目光落在遠處。
令容見他心緒甚佳,一時興起,偷偷繞到兩人高的槭樹後,扶住樹乾,猛力搖動。
積雪簌簌落下,她戴著帽兜無所畏懼,韓蟄後領卻敞著,雪入脖頸,冰涼刺骨。
他迅速回身,就見令容立在雪地裡,偷襲得手,笑得調皮。
雪仍簌簌搖落,韓蟄不閃不避,嗬手大步追過去。令容著慌,笑著躲逃,雪地下不知怎麼藏了石頭,她不慎踩著,滑得身子後仰。驚呼聲裡,手臂被人及時接住,她側頭,就見韓蟄站在旁邊,因他站得地勢稍低,她的額頭蹭過他嘴唇。
令容心裡猛然一跳,對上那雙深邃眼睛,像是深淵,卻無素日的冷沉。
呼吸交纏,那晚的記憶猛然襲上腦海,她瞧著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避開目光,心裡亂撞。
韓蟄覷她,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時捏了雪團,湊向她頸窩。
令容忙將鬥篷領口揪起來,死死護著脖頸,微彎的杏眼裡笑意盈盈,有點調皮的討好,「夫君饒命,我隻是不小心碰到的。啊——」雪團貼到肌膚,她輕聲驚呼,縮了縮脖子,知道騙不過,吃吃的笑起來,「好啦,是我的錯,以後再不敢了。」
韓蟄將那雪團晃了晃,湊得更近,聲音低沉,「不敢什麼?」
令容縮著腦袋,「不敢再偷著戲弄夫君。」
極近的距離,眸光交織,她像是銀光院那隻軟白的紅耳朵,分明是故意調皮,姿態卻無辜可憐。韓蟄將她月要攬得更緊,語氣刻意冷沉,「得長個教訓。摘了帽兜。」
「不要——夫君饒我這回吧。」令容搖頭,楚楚可憐。
「摘了!」
「夫君……」令容軟聲,見韓蟄伸手就要碰帽兜,無處可逃,嚇得縮頭躲進他懷裡,兩隻手將帽兜揪得死緊,將臉蛋也藏在帽兜裡,隻留個被鬥篷覆蓋的腦勺後背給他。
片刻後,頭頂響起韓蟄極輕的笑聲。
……
遠處雪亭中,高陽長公主手裡的茶都快涼了,卻一動不動,瞧著遠處——男人高健的身影立在雪中,挺拔醒目,哪怕隔著不近的距離,她仿佛都能嗅到他身上不苟言笑的冷厲氣息。讓不少人聞風喪膽的錦衣司使,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那雙手會握劍橫刀,取人性命;會手持刑具,陰冷審問;會執筆疾書,翻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