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1 / 2)
田保的住處在皇城腳下,是永昌帝禦賜的宅邸,寬敞氣派。因年節裡沒朝會,永昌帝整日泡在範貴妃的溫柔鄉,田保昨晚值了夜,早晨暫時得空,留下最器重的小徒弟在旁伺候,先回住處歇息。
誰知一到屋裡,就見管事匆匆來報,說昨晚刺殺失手,刺客盡數被錦衣司帶走。
田保聽了大怒,將管事斥責一通,悶在院子裡,考慮應對的法子——思來想去,半天也沒什麼周全的法子,畢竟刺客已經進了錦衣司,他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韓蟄的地盤去。隻消韓蟄嚴刑逼問,必能扣他個指使人刺殺禦史的罪名。
他沒法殺人滅口,就隻能跟皇帝求情,仗著永昌帝對他異乎尋常的親近,求個平安。
——這樣的事情,從前也有過許多回。如今雖形勢嚴峻,他多求些情,說說舊日的好處,往韓蟄構陷誣賴的方向引,引得永昌帝忌憚懷恨,必定還會護著他。皇帝畢竟坐著龍椅,庇護他的本事還是有的。
隻是那將他罵了許久的禦史逃出性命,終究叫人氣悶。
田保由低賤卑微的小太監飛黃騰達,最恨人拿他的太監身份藐視嘲諷,想著那奏章上的犀利言辭,心中更恨。
正拿身旁伺候的小太監撒氣呢,聽人稟報說高修遠在門外,稍覺意外,叫人帶進來。
……
高修遠最初進這座府邸時滿心感激,而今卻頗厭惡,不肯去廳裡,隻在庭中站著。
「我今日過來,隻是想問兩件事。」他盯著田保那雙微眯的眼睛,「郝掌櫃是你的人?」
田保籠著袖子笑了笑,「他是我乾兒子。怎麼,他終於說動你了?」
高修遠雙拳微握。
難怪!先前他離京時,郝掌櫃極力勸阻,這次他回到京城,郝掌櫃偶爾也會說田保差人來看他,悉心關懷,勸他去探望那位「孤獨」的表叔。直至今晨,在察覺郝掌櫃可能跟田保有關時,從前對郝掌櫃的感激親近便如臘月裡帶著冰渣的冷水澆在頭上,森冷徹骨。
別的欺瞞都是小事,要緊的是,高修遠忽然意識到,郝掌櫃在不知不覺間,仿佛已將他拉上了田保的賊船。
田保是他最不想有牽扯的人,氣怒之下,高修遠便匆匆前來,想要求證問清。
誰知,一切果然如他猜測。
高修遠雙手微微顫抖,忽然見管事走進來,湊在田保耳邊低語一陣。
田保臉色驟變,雙目一緊,看向高修遠。
「你從筆墨軒來的?」
「是。」
「老郝被錦衣司帶走了?」
「是啊。」高修遠咬牙,從齒縫裡擠出冷笑,「錦衣司使目光如炬。「
「混賬!」田保大怒。
高修遠不理會田保倏然變冷的神色,跨前半步,「先前我臨摹過兩幅探微先生的真跡,郝掌櫃是不是給了你?」
「描摹得很像,能以假亂真,果然我眼光不錯。」田保並沒否認。
「那麼——兵部徐尚書家裡那幅所謂的探微先生真跡,是你送的?」
田保稍感意外,將他瞧了兩眼,點頭冷笑,「這件事你算是幫了我大忙,不枉我認回你,又費心神救你父親。」
高修遠目光一寒,渾身如墜冰窖。
探微先生是出了名的山水畫大家,留存至今的真跡每一幅都價值連城,若碰上真心喜好的人,得一幅真跡,比送他萬兩黃金還高興。他回京之後,郝掌櫃曾將兩幅探微先生的真跡給他觀摩。當時郝掌櫃說那真跡是他借來的,不能奪人所好,又實在愛之入骨,故想臨摹兩幅,珍藏賞玩。
彼時高修遠對他頗為感激,加之一向仰慕探微先生,難得有機緣見到真跡,欣然應允。
其後他便潛心描摹,除了畫給韓瑤的那副之外,餘下的時間廢寢忘食,全都拿來揣摩描摹,臘月初大功告成,將描摹的畫交給郝掌櫃。
他在山水畫上極有天分,從前曾瞧過探微先生畫作的影本,對照真跡臨摹,神入骨髓。
起初他也沒在意,誰知年前赴雅會,兵部劉尚書將他珍藏的探微先生畫作拿來賞玩,他仔細瞧過,竟瞧見了那處他有意留出的不起眼的破綻。當時還疑心是他記錯了,如今看來,顯然是郝掌櫃將摹本給了田保,蓋上仿刻的印章,故意裝裱做舊,拿去魚目混珠了。
劉尚書癡迷探微先生畫作,又沒賞鑒真偽的眼光,得了這所謂「真跡」,豈不是對田保感激涕零?
高修遠雙手微顫,「那另一幅呢?」
「算你有福氣,送給了皇上。」
「無恥!」高修遠氣得聲音都變了,不想再瞧見他,轉身就想走。
田保卻遞個眼色,命人將他攔住,「去哪?」
高修遠怒而不語。
田保瞧著少年孤傲倔強的背影,冷笑了兩聲,「上了我的船,還想撇清?」
「我死都不跟你同船!」
「可真倔。」田保踱步上前,腦子裡想著筆墨軒的事,猛然靈光一現,「老郝說,你跟韓家那少夫人交情不錯,還救過她?」見高修遠神色陡變,便抱著雙手笑了笑,「正好,寫封求救信給她,讓她來救你,答謝恩情。」
「休想!」高修遠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田保的打算——
用他釣出令容,再以令容要挾韓家,扯平筆墨軒的事。
這樣的事,他絕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