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非福(2 / 2)
人便是這樣奇怪,哪怕跟韓家有深仇,身為圖謀天下的少主,在部下跟前總會刻意擺出點寬大為懷的男兒姿態。令容一介女流,若奮力反抗,範自鴻還有教訓的理由,若為幾句言辭挑撥便動乾戈,未免有失身份,亦叫屬下看輕他的品行,動搖威信。
範自鴻隻能冷哼一聲,默不作聲地吃飯。
當晚留宿山寺。
……
寺裡有幾間客舍都空著,照例是令容被捆在木榻上,樊衡守大半夜。
待樊衡進來查她腕間繩索時,令容舊話重提,「樊大人,當真是想一條道走到黑?」
樊衡動作微頓,聲音冷沉,「再多說,毒啞了你。」
「毒啞總比丟了性命的好。」令容嘀咕,有點蠱惑試探的語氣,「我不知道樊大人為何投奔範家,但當日夫君器重提拔,我卻是知道的。瑤瑤也曾說過,樊大人出身不低,憑這身手,本該居於高位。這場戰事範家必敗無疑,樊大人若能放了我,夫君必會重謝,既往不咎。」
她的聲音很低,沒了初見時的震驚憤怒,倒懇求似的。
樊衡冷嗤,「讓我背叛範家?少夫人何時變得如此天真。」
「我身在困境,沒法逃脫,性命攸關的事,隻能盡力嘗試。樊大人跟我夫君並無深仇大恨,為何不能回到錦衣司冰釋前嫌?範家能給的,我夫君也能給。」
樊衡冷然不應,隻將腕間繩索輕扯了扯。
令容「嘶」的一聲痛呼,又壓低聲音道:「我是誠心相勸。這場戰事,範家必輸無疑。夫君的驍勇善戰就不提了,老太爺喪事之前,京畿布防,我也曾聽母親提過,範家曾在京畿守軍中——」她驀然將聲音壓得極低,隻發出些許呼氣般的聲音。
一窗之隔,正佯裝望月的範自鴻猛然眉頭一緊。
側耳細聽時,也隻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眼,金銀、收買、內應……
這顯然是提起範家在京畿守軍做的手腳了,範自鴻臉色驟變。
範家的事做得隱秘,旁人無從得知,令容顯然是從楊氏口中聽到的。那楊氏是相府夫人,又是京畿守將的親妹妹,難道是察覺了端倪?
令容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想策反樊衡,他看得出來,也不放在心上。
但範家在京畿的動靜關乎機密,著實令他心驚。
範自鴻心中猜疑不定,裡頭令容的聲音又變得稍微清晰了點——
「等戰事平定,朝廷自會論功行賞,樊大人投奔範家的事沒旁人知道,仍能居於高位。我夫君向來信重你,錦衣司的事也都交給你打理。範自鴻並不信任你,看不出來嗎?」
片刻沉默,範自鴻隻聽到樊衡冷哼了一聲,似是站起身。
範自鴻忙錯開兩步,走至中庭,門扇微響,樊衡健步而出。
「範兄。」聲音從背後傳來,冷沉如常。
範自鴻回身,瞧得出樊衡臉色不對勁,往窗扇那邊瞥了一眼,不肯叫令容聽見,便道:「這邊。」遂帶了樊衡,往他住的那間破舊客舍去。
令容連日言語挑撥之下,兩人雖未提起,對令容的心思打算卻都心知肚明。
範自鴻也不掩飾,屋裡沒掌燈,他站在漆黑牆邊,道:「樊兄這回查得有點慢。」
「嗯。」樊衡頷首。
「那女人嘴巴伶俐得很。」
「畢竟是相府的少夫人,韓蟄身邊待久了,跟旁人不同。」樊衡頓了下,狹長而鋒銳的眼睛盯著範自鴻,「範兄既然提起,我正好有件事請教。」
「何事?」
樊衡抱臂在月匈,聲音稍添疏離,「這場戰事,樊某總覺得奇怪,劉統不敵韓蟄,屢戰屢敗,範兄卻月匈有成竹,不合常理。樊某鬥膽猜測,範將軍派劉統南下,雖派了精兵鋒芒畢露,想必不是為了攻城奪地。」
「何以見得?」範自鴻謹慎挑眉。
「將軍重兵在京城東北邊,朝廷能調的兵力有限,也多隨之撲過去,西邊卻是空虛。先鋒南下時,何不撲向那邊?」
「西邊還有京畿守將,並不容易奪取。」
「那也未必。」樊衡冷笑了聲,「尊府在京城舊交不少。京畿守軍雖握在楊家手裡,卻也非銅牆鐵壁,先前甄嗣宗不就往那邊打過主意?範兄奔波勞碌,費了不少心思,若城內有人接應,範將軍將最難對付的韓蟄引開,從西邊攻取京城,豈非事半功倍?」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慣常冷沉的眼睛收斂鋒芒,隻將範自鴻覷著,稍帶洞察般的笑意。
「劉統先鋒在前,調虎離山,實則是想趁韓蟄遠在東邊,趁虛而入,對不對?」
樊衡聲音極低,卻字字清晰。
範自鴻鎮定的臉上驟然裂出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