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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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家空間發生的事, 在莫家主的鏡花水月裡看見的畫麵,荊沉玉至今記憶猶新,一切仿佛隻發生在昨日。

其實到了江家這幾日, 他療傷的時候看似閉目入定,實則一直無法靜心。

入定裡他總會想起鏡花水月裡那一幕,每每都險些驚醒, 但想到昭昭就在附近,這隻是他的幻覺, 是臆想, 便也就慢慢好了。

昭昭會個, 他有些意外。

「為何」他問出了口, 緩緩站起身。

他個子高,站起來昭昭就得仰視他。

她也不回答, 就好端端坐著, 坐得穩穩當當, 讓天下最尊貴的劍君低頭看她。

看著看著,他忽然彎下月要來, 和她視線持平, 四目相對。

昭昭望著他, 不閃不避:「想好了?」

她不緊不慢:「說嗎?」

「你若 不必拿什麼來交換。」

荊沉玉的聲音很好聽, 平日裡都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裡之外,帶著骨子裡的孤高冷傲,此刻卻有種無法言喻難以辨別的柔和,太罕見了,讓人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

「麼,問我便是。」

昭昭闔了闔眼:「是嗎?」她歪了歪頭, 垂下的發絲滑落肩膀,「隻要我問了你都會回答嗎?」

不等他回答,她繼續道:「好了,不說那些,你現在就告訴我,你在鏡花水月裡到底看見了什麼,你在害怕什麼。」

她這樣執著地個,就好像知道了他害怕什麼之後,自己就有了籌碼。

仿佛多了這個籌碼就能拿來掣製他,就可以說服自己冒險和他去九華劍宗搏一個將來。

荊沉玉可能看出來了,也可能沒有,但結果隻有一個,他告訴了她。

告訴的方式很特別。

他靠近她,額頭貼著她的額頭,昭昭一怔,回過神來要躲開,卻被他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我說不出口。」他聲音低得很,「你自己看。」

話音剛落,不知他念了什麼法訣,昭昭猛地閉上眼,走馬燈般的畫麵在腦子裡飛快運轉,然後再一點點變慢。

當一切靜止的時候,光線也暗了下來,她不知這是哪裡,隻看得到宮闕樓台,她往前幾步是哪裡,但很快就顧不得這些了。

她看到了自己,一身是血的自己,躺在白色道袍的荊沉玉懷中。

血染了他的衣袂,他抱著她,看著她被刺了一個窟窿的心口,手笨拙地幫她捂著,想用這種無濟於事的方法替她止血,情急慌亂之下,什麼法術都用不出來了,隻記得本能。

她死了?

不,不對,她沒死,這是……

這是荊沉玉在鏡花水月裡看見的畫麵。

昭昭瞪大了眼睛,看見奄奄一息的「她」充滿恨意地瞪著始作俑者,而那人緊緊抱著她,哪怕她拚盡最後的力氣想離開他也不肯鬆開。

「滾。」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荊沉玉,滾開,我不想再看見你,死也不想見到你。」

好奇怪啊。看著自己快要死了,聽著自己的聲音,真的好奇怪。

「這是你第二次殺我。」身體都開始消散的姑娘顫抖的聲音裡滿是憎惡,「為什麼你不死?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荊沉玉,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昭昭好不舒服,她覺得心口疼,白著臉按住了心口。

空中的般若劍緩緩落下,被「荊沉玉」握在手中,「他」始終望著懷裡逐漸消散的姑娘,在「她」質問出聲時,壓低聲音道:「我會死。」

她看見自己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我陪你死。」他說,「你影響了我,若你不死,後果如何不堪設想,我不能容許那種事情發生。」

「……」

「我對你產生了感情。」

昭昭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這段幻境裡的荊沉玉,雖然她幾次當著他的麵直白說他喜歡她,但他自己什麼都沒表示過,不否認也不承認,態度並不清晰。

可在他的幻境裡,竟然說了這樣直白的話。

「我竟然對你產生感情了,我竟然喜歡上你了,我與你一樣罪不可赦,不可原諒。」

幻境裡的荊沉玉幾乎給她瘋癲的感覺,「他」親手殺了「她」,然後握住了本命劍,放開一點點灰飛煙滅的「她」,站起身低著頭道:「我必須殺了你,這是我的責任,我的使命,我不會也不能逃避。」

他一字一頓:「但我的心不容許我這樣對你。」

昭昭驚呆了,眼都不眨地看著這一幕。

「所以。」他反手握劍,一劍刺進自己的心髒,血溢出嘴角,「他」任由自己支撐不住跪在「她」消散的身體麵前,語氣不穩道,「我陪你死。」

「昭昭,我陪你死。」

「活著不能在一起,那便,死在一起。」

……

……

太極端了。

可其實,哪怕她知道這才是幻境,卻覺得比起現實裡的一切,這更像是她認識的荊沉玉該做的事。

恍恍惚惚間,眼前的畫麵變換,她身子晃了一下,重重靠在椅背上。

她從幻境裡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能看見與她距離很近的荊沉玉,他也隨著她再次經歷了那場幻境,原來這就是他怕的事情,原來這就是他的恐懼——他怕她死。怕和她一起死。

昭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嫣紅的唇微微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看見了。」

先開口的是荊沉玉。

「這樣的畫麵,每天都會在我腦海中重演。」

昭昭抿起唇。

「一開始我覺得自己不該怕這些。再後來我發現,我的確怕麵對這些,因我知道。」

荊沉玉走到昭昭身後,好像兩人不這樣四目相對,就能更平穩地說出後麵的話。

「因我知道,這的確是我本來想要做的事。」

昭昭不可思議地望向身後。

荊沉玉捂住了她的眼睛。

「我無數次想過殺了你,真的渡過這個劫,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

「我最擅長的便是揮劍殺人,我無數次想要那麼做,卻又無數次放棄。」

昭昭心好像被人揪住,怎麼都放不開,呼吸都困難了。

有微涼的手落在背後,妥帖地替她平復呼吸。

「我想過自戕。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一直都知道。」

正如幻境裡的荊沉玉說的那樣,他竟然對她產生感情了,這簡直罪無可赦,不可原諒,他應該殺了她,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使命,可若是沒有這場幻境,沒有莫家遭遇的一切,他可能還做得到,但有了這場幻境,當他真的一次一次經歷這些之後,他已經做不到了。

昭昭覺得,她可能還要感謝莫家主來這麼一遭,否則今日荊沉玉會選擇什麼,不言而喻。

「我死了你也會死。」他還在說,聲音很慢,仿佛每說一個字都如在心上割一刀,「長久地看著這場幻境,我已經沒辦法讓你死,那我便不能讓自己死。」

「我就隻能看著你。看著看著,也想讓你看看我。」

昭昭身子戰栗了一下,他清清冷冷俯瞰眾生的模樣出現在她腦海中,那樣一個睥睨天下一心向道,永遠理智永遠絕情的人,今日說了太多不似他該說的話。

太不可思議了,昭昭一時分辨不清剛才是幻境還是現在才是。

他放開了捂著昭昭眼睛的手,回到她麵前,任由她看著自己。

那樣高山之雪般不可褻瀆的仙君,被她親眼看著逐漸墜落,這種感情很難形容,就覺得,她可能再也無法用以前那種心態麵對他了。

「你現在看起來很不理智,很不冷靜,這些話你說了以後怕是要後悔。」

她緊抿著嘴角,語氣低迷,不自覺帶上了些刻薄,不知道是想刺激誰。

荊沉玉並不介意她的態度,他決定的事自來無可改變,不管從前還是現在。

他回答她的語氣那樣認真鄭重,一絲不苟。

「走到今日這一步,我無沖動,也不會後悔,我一直很冷靜,很理智。」

他說:「我很清醒地知道,過去我想要什麼,現在又想要什麼。」

氣氛太微妙了,昭昭麵對他鮮少有現在這樣的情緒,她一言難盡,不知該說些什麼,像有什麼負擔一樣,站起來想走,但荊沉玉就在正麵,他不讓開,她走不了。

「你還有什麼想問。」

他一直直視她,未曾再移開視線,這樣直白的目光,倒讓昭昭不敢看他。

「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沒有了。」

昭昭試圖推開他,他道袍寬大,身上還帶著血腥味,她的手陷進他的道袍裡,像陷入了雲朵之中,一片柔軟後,是他肌理的觸感,她如被燙到般收回了手。

「你讓開,我要出去。」

荊沉玉靜默片刻,側身讓開,昭昭快步跑到門口,正要邁出去,聽見他再次開口。

「你說的話,可還算數。」

昭昭一愣,回眸:「什麼話?」

「……」荊沉玉沉默著,隻是看她。

昭昭頓時響起,她說過,隻要她告訴自己他在鏡花水月裡看到了什麼,她就心疼他。

他雖然說了不需要她拿什麼來交換,但那是她主動承諾的。

昭昭睜大了眼睛,眉如墨畫的劍君筆直立在那,雲淡風輕行止從容的模樣,卻是在等著你去「心疼」。她心好像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漲,她很不安,實在不想要這種感覺,咬了一下唇,頭也不回地跑了。

荊沉玉看著空盪盪的門邊,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像冰雕一般。

天色黑了又亮,江家圍了曲春晝的客院,要他交出江善音,江家主宅因此一片喧鬧。

荊沉玉這時才再次動了。

昭昭離開許久,也該想明白了,他該去找她了。

她應該會在江善音所在的地方。

荊沉玉猜得不錯,他到曲春晝客院的時候,昭昭正在這裡。

江夫人帶江家人聚在這裡,要曲春晝將江善音交出來。

「她是江家人,入了魔理應由江家處置。」江夫人麵色慘淡,她陪了兒子一整夜,可兒子一直不醒,她需要找江善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司命不要耽誤我們處理家務事!」

曲春晝戴著冪籬,廣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對江夫人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元采衣替他說道:「師妹從拜入天樞閣開始,便先是天樞閣弟子,其次才是江家人,哪怕要處置師妹,也該是天樞閣來處置。這一點當初師妹拜入天樞閣,江夫人應該就知道了。」

江夫人不講道理:「我管不了那麼多,果兒回來沒多久就昏迷不醒,我必須讓那個賤人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昭昭聽不下去了:「你說她什麼?賤人?你說自己的親生女兒是賤人?那你是什麼東西?」

江夫人看見昭昭,紅著眼睛道:「別以為你是劍君的弟子我就不敢對你如何,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管,識相的趕緊讓開,否則……」

「否則如何。」

荊沉玉冷清的聲音太有辨識度了,一響起來幾乎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集中注意力望向他的方向。

他換了衣裳,月色的廣袖道袍在陽光下泛著點點淡藍的光,他逆光而來,眾人不敢看也可的確看不起他的五官和神情,但這不妨礙他們畏懼且敬慕他。

他一步步走到昭昭麵前,望向江夫人,語氣平靜地第二次問:「否則如何。」

江夫人麵色慘白:「君上不要攙和我們的家務事……」

「想救你兒子來找本君便是,尋江善音麻煩作何。」

江夫人立刻道:「您能救果兒??太好了,快請劍君移步——」

「江夫人。」荊沉玉打斷她,後麵的話過於冰冷嚴苛,「你的『家務事』本君實在不便打擾,這便帶弟子離開了。」

昭昭真不想走,她要被江夫人氣死了,真的恨不得和她打一架,所以荊沉玉說走她也不動,眼神冷冰冰盯著江夫人,很得他這個「師尊」的真傳。

江夫人見荊沉玉要走早就怕了,見昭昭如此模樣,她立刻道:「是妾身的錯,全都是妾身的錯,妾身的話讓君上的愛徒不高興了,妾身道歉。」

她迅速朝昭昭彎月要道歉,特別誠懇,這一切都是為江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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